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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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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琼一大早便背着香粉出了门。沿着宝带河往城中走,越走越热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数不清的茶坊酒肆中传出新声巧笑、按管调弦。
偶尔有路人见到苏琼,侧目惊叹,好俊俏的小生。
苏琼不过莞尔一笑,继续赶路,终于在午时赶到了金凤楼。
金凤楼位于金凤园内,这个园子是前朝一位大盐商留下的,园内山水萦绕,花木繁茂,极尽雅致。在这里面开一所妓院,美人、美景、美酒一应俱全,真是天上人间,享乐至极了。
此时的金风楼还静悄悄的,苏琼知道,这里是黑白颠倒的,白天门可罗雀,清倌们都在休息,而一到晚上便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一片歌舞升平。
苏琼小心进门,大堂里有几个小厮在清扫打理,见到她只当没看见。
苏琼伸长了脖子张望,冷不丁有一声从楼梯上传来:“哎呦喂,这小公子是谁啊”
苏琼笑了,她要找的正是金凤楼老板娘秦妈妈。
秦妈妈年纪大了,风韵犹在,从楼上款款走下来,问:“小公子今天要点谁啊”
苏琼来过几次,跟秦妈妈已经很熟了,便笑着说:“红玉、金花、绿珠、彩云统统给我叫过来。”
秦妈妈伸手,狠狠地捏她脸蛋:“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有那么多钱吗”
“不用钱,我一出现,她们就自动围过来了。”苏琼说完抖了抖后背箩筐的珍珠粉。
秦妈妈瞥了一眼,没好气的说:“怎么才来啊说好春分前送来,这都晚了十天了。”
“给金凤楼姐姐们用的珍珠粉必定要精益求精,一盒盒都是我师父亲自上手研磨制作,所以晚了些时日,还请妈妈见谅。”苏琼说完,学男子作揖,虽然是一般礼节,可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做起来别有一番机灵逗趣。
秦妈妈依旧是斜着眼,可脸上已有几分笑意。
苏琼见秦妈妈没有接话,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金刻花雕玛瑙瓶,凑近说:“给妈妈特制的香粉,加了上好的白芷、丁香和益母草,不光美白还滋补,市面上买不到,仅此一瓶,望妈妈笑纳。”
秦妈妈袖子一挥,苏琼手中的香瓶已到她身上,笑说:“你这丫头,还有几分小聪明,上去吧,姑娘们刚刚醒。”
秦妈妈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女人,而且是个骨相、皮相皆端正大气的美人,论姿色,恐怕整个金凤楼都找不出几个盖过她的,这样的女人,又有灵气,放在她手里调教几年,必定是个名冠天下的角儿,偏她爱打扮成男人,可惜了块好料子。
苏琼上楼一看,果然清倌们才起床,薄纱轻扬,酮体若隐若现,眉眼含春,一呼一吸皆是暖昧,便学着那些风流公子,斜倚柱子,悠悠地念起诗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第二句刚念完,姑娘们注意到她,哄然笑起来,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少爷啊!”
“苏少爷怎么才来啊?珍珠粉都短了两天了,叫人家等得好心急。”
“苏少爷必定是在外面有了相好,就把咱们给忘了,姐妹们这次不能让她跑了。”
“可不是嘛,我们有一百一千种法子叫苏公子舒服。”
这些姑娘知道苏琼是女儿身,都开她玩笑,苏琼也不恼,笑盈盈地顺着话讲:“跑不了,今天既然来了,就任由姐姐们发落。”
“这可是你说的,今天无论如何得在这陪我们聊上半天。”清倌们说。
苏琼不光穿街走巷,见识的多,而且从小饱览诗书,所以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街坊邻里都能说出个道道来,小嘴巴一张一合之间妙趣横生,清倌们平时迎来送往的都是场面客,其实私下生活十分无聊,自然是喜欢她这样逗趣的。
苏琼刚想说点什么,突然有人走进来。
打头的清倌问:“芸姐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芸姐儿是金凤楼的头牌,半个时辰前被叫出去接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妆台前,整个房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姑娘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言。
平日芸姐儿对苏琼多有照顾,心疼她一个刚笄礼的小姑娘就要为生计四处奔波,每次都会拿好吃的给她。
于是苏琼晃晃悠悠,飘到她身边问:“仙女姐姐是被谁欺负了吗?”
芸姐儿鼻头一酸,别过脸去,和她同去的丫鬟忍不住吐槽:“太过分了,芸奶奶连一首曲子都没弹完,就被赶出来了。”
清倌们纷纷诧异道:“一般客人想要见芸姐儿一面都难,这哪里来个不知好歹的居然敢赶芸姐儿走?”
芸姐儿不说话,她的丫鬟又嘴快道:“人是孙知府带来的,据说是京城来的贵客,我看着倒是稀奇,从没见过孙知府对谁如此卑躬屈膝过,关键这公子还年轻地很哩。”
苏琼略思忖,笑说:“既然这公子,孙知府如此看重,年纪又如此之轻,依我看,必定是哪位王爷或是哪位重臣之子,但不管哪种,都是游手好闲,无正事可做的纨绔子弟。这样的子弟最好精舍,好鲜衣,好美食,好美婢,哪有放着芸姐儿这样的美人不要还赶走的道理,除非他……”
苏琼娓娓道来一大篇,却留了个关键尾巴按下不表,引得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有人催促道。
苏琼扫了一圈,才缓缓开口:“除非他……不举!”
苏琼刚说完,姑娘们哄堂大笑,也顾不得形象,一个个前仰后俯,龇牙咧嘴。就是气头上的芸姐儿也噗呲一声笑,瞬间泄了气,芊芊玉指直戳她的脸颊:“你这还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从哪学的这些词。”
苏琼缩起头,抿嘴笑。
芸姐儿笑完了,想想说:“不过这公子长的真可谓面如玉冠,器宇不凡。我也算阅人无数了,却从未见过这等人物。”
苏琼暗想,难怪芸姐儿伤自尊,比起那些粉面油头,大腹便便的官商,这样的一位公子,美少年一般的人物,自然是心生欢喜,想要好好伺候的,没想到被当头泼冷水,换谁都受不了。
只是芸姐儿也是心气高的人,被这人男人羞辱了,提起他竟还能如此向往之意,到底是怎样的公子,苏琼也不由当真好奇起来。
“哎哟!要变天了!”突然有人说这么一句,众人都朝外望去,果然乌云翻滚,大有压城之势。
“得赶紧把我刚买的路绸小袄收回来。”
“嗳,顺带帮我把白绫对衿袄儿也带回来。”
“还有我的貂鼠皮袄!”
“还有……”
“……”
一时间七嘴八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
苏琼默默收起行囊,见众人都在忙,便只同芸姐儿告别。
“这雨怕是马上就要下了,要不你干脆就等雨下完再走吧。”芸姐儿留她。
“不了,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回去晚了,家里人该担心的。”
“那你带把伞走,好歹有个遮的。”
苏琼莞尔一笑:“这雨必定是姐姐授意的。”
芸姐儿一愣,苏琼又说:“传说白娘子作法下雨,就是为了借伞给许仙,今日姐姐给我伞,是不是也对我芳心暗许?”
芸姐儿会过意,敲她脑门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倒扮男子扮上瘾了。我倒看你还能逍遥几年,往后总有个男人能收服你。”
芸姐儿这一下敲得有点重了,苏琼脑袋隐隐作痛,不过她并未在意,这番俏皮话,只为了给芸姐儿打打岔,别再烦心于刚才接客的事情,见芸姐儿心情已大好,苏琼也就放心了。
收下伞,她快步出了金凤楼。
刚进金凤园,没走两步,雨水便落了下来,所幸有芸姐儿送的伞,可这雨越来越大,很快便如同打翻了的水盆子一般,从天倾注而下。
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是不管用了,苏琼的袍子已经湿了大半,袍内的裤子更是湿到了大腿根,这样到家非生病不可。
她眯着眼睛往前看,看看有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刚好不远处隐约有个凉亭,苏琼咬咬牙,低下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没想到用力过猛,一头撞上凉亭里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苏琼的侧脸贴着这“东西’,数秒空白,直到有砰砰砰的心跳声入耳。
咦?是个人…
苏琼张开手掌轻轻抚了抚,胸膛宽阔结实。
嗯,应该是个男人·····
男人……
苏琼大惊,缓缓抬起头,这男人也正低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时间一度静止。
他的眼睛形似桃花花瓣,眼角尖而内陷,眼尾细而略弯,眼眸深沉,剑眉浓黑入鬓。
苏琼看呆了,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心中某处警铃大作,糟了糟了,游戏人间十六载,怕是要终结在这男人的手上了。
只是戏曲、小说里那些男女初见,不都是杨柳依依,飞花逐月,细雨霏霏,缱绻缠绵的嘛,怎么到她这就搞的这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