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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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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开源摸着胡子,打量苏琼,突然嘶了一声,问:“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苏琼笑说:“您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阅人无数,遇上那一个两个长的相似的也不奇怪。”
陆开源依旧是皱着眉头思索,开口又问:“你可认识一个叫……”
话还没说完,赵金水的通传声已经到了,陆开源赶紧起身去迎接朱宇峥,苏琼心里发虚,趁着人没到,偷偷从后门溜走。
朱宇峥有时会省去来回传话的麻烦,直接到文渊阁找内阁们商量政事。如今天气凉爽,他喜欢坐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与阁臣们品茶议事。
朱宇峥提了提龙袍,坐到刚才苏琼所坐的位置,并不多寒暄,直接问陆开源:“湖广两地闹蝗灾,百姓辛苦一年的收成全都毁于一旦,许多农民因吃不上饭被迫转为流民,朝廷的御令下了好几条,情况却一直不得好转,你怎么看?”
“依老臣所见,皇上需要派钦差去开仓放粮、设厂施粥、鼓动大户人家捐献,但此三件哪一样都不是容易的事,所以该名钦差必须在朝中很有分量,办事又稳重利落。”
“嗯,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人合适?”
“老臣觉得定国公张辅最为合适。”
朱宇峥笑了笑:“朕也正有此意,定国公此刻在他的封地安庆,下一道圣旨让他直接赴任湖广。”
“那老臣今天就草拟。”
“但你刚才所说的开仓放粮、设厂施粥、鼓动大户人家捐献,这三种方法只是治标,此次饥荒虽是天灾,但也是人祸,当地许多官员借着赈灾的名义,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所以待饥荒处理完成,必须好好整治当地官吏,才算是治本。”
“陛下圣明。”陆开源在心中默默感慨,皇上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待问题一针见血,可谓世事洞明,绝不会被人轻易糊弄,在他手底下做事,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朱宇峥和陆开源又讨论了一些其他事情,直到日薄西山,侍从来换茶水的时候,朱宇峥这才注意到石桌上的棋盘,这应该还是昨天他和陆开源没下完的那一盘,整体布局还在,但已然有了新的变化。
不知是谁在他原来的基础之上又继续展开,但所有的落子都完全契合他的思路。
陆开源发现朱宇峥盯着棋盘,解释道:“昨天和陛下下完棋,棋盘便没有收拾,刚刚文书房有个新人来送奏折,正坐在此处,臣见她也通棋道,便与她过了两手。”
新人?朱宇峥想了想问:“可是个女的?”
“回陛下,正是。”
自打从御马场回来,他便没有再见到苏琼,想来她并没有受什么刺杀事件的影响,过得还是很滋润,当时看她受惊的模样还有些担心,真是多虑了,她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陆开源不知道朱宇峥是怎么想的,不敢多提这棋局,但眼下有另一件事情他不得不提,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再有半个月,经筵讲学就要开始了。”
果然朱宇峥皱起眉头问:“今年的讲学能不能从简?”
这样的问话他每年都要来一遍,实在是这经筵讲学太过无聊,时长达一个月,由宫中通晓程朱理学的士大夫轮流来给他上课。
这项活动由先帝创立,并要求后世传承下去,旨在敦促帝王不断学习,通过读圣贤书,听圣贤话,提高自身的修养和治世之道。
先帝的初衷是好的,但朱宇峥平日就经常和贤臣交流,有自己的一套思考问题的方式,实在不需要通过如此古板且务虚的方式来学习。
可这是先帝定下来的规矩,到父皇这一朝,为了凸显自己正统地位,对先帝制定的政策又进一步加码,言官们更是热衷于此,稍有些许懈怠,劝学信便如雪花一般纷至沓来。
陆开源给了朱宇峥一个“你不要为难老臣,老臣也别无他法”的表情。
朱宇峥撇撇嘴,“要不你给我配个伴读吧。”
这个算盘打的不错,有个伴读就可以替他听课,替他抄写,甚至替他答卷子。
陆开源又给了朱宇峥一个“你懂我也懂,言官们更懂”的表情。
朱宇峥连吃两回闭门羹,很不高兴,起身拂袖而去。
*
经筵讲学开始的前夜,苏琼接到一个新的任务,经筵检录史,专门负责记录皇上在上课期间的言行举止。
文书房的人都很不解,此项工作虽然不复杂,但经筵讲学毕竟极重仪式感,怎么会交于一个新人?包括苏琼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始作俑者陆开源却有着自己的打算,皇上想要给他找个伴读是不可能的,但打着其他名义,暗中行伴读之实,倒是可以掩人耳目的进行。苏从这个女官看机灵,又有学识,更重要的是不会引起言官的注意。
陆开源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心中飘过两个字,完美。
当晚苏琼将手头的活儿交接给费起鸣,夜已经很深了。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伸了个舒展的懒腰。
费起鸣温和地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苏琼笑答:“没有没有,托您的照顾,我的工作跟其他人比起来已经少了很多。”
费起鸣笑了笑,突然问:“那天晚上在御马场后来你去哪儿了?”
苏琼一愣,不知他为何会问起这个问题,如果站在费起鸣的角度来看,她等不到他,一定是回寝屋去了,何必隔了这么多天又提起呢?难不成是他听到什么风声想要从她嘴里探探虚实。
“我等了一会就先回去了。”苏琼自然不能跟他说实话。
费起鸣“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却又难以启齿,停顿片刻后说:“我本想赶回来送你,没想到你已经走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还是要小心。”
苏琼觉得费起鸣这话有点莫名其妙,转头又一想,如果当时费起鸣是在朱宇峥的书房那,他要么受到杀手残害,要么躲在哪里目睹一切,便也试探着问:“对了,费公公那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去皇上书房用了那么久?”
“我早就回来了,只是在路上遇到太仆寺少卿,与他多聊了一会儿。”费起鸣说。
原来是这样,苏琼看来是多心了。
“接下来一个月你都要在文华殿陪伴皇上,皇上这个人十分聪明敏锐,你在他跟前做事要小心。”费起鸣提醒她。
苏琼突然觉得费起鸣总是在提醒她这儿提醒她那,好像总是在担心她会做错事,可能是文书房的人都少言寡语,做事情一丝不苟,像她这样跳脱的性格,在费起鸣眼中大概就是个不知哪天会爆的雷。
“知道了费公公,放心吧。”苏琼现在顾不得费起鸣是如何看待自己,心里只想着早点回去睡觉,脚已往门口挪步。
“哎,”费起鸣却又叫住她,“我这有你封家书。”
苏琼前些日子确实又寄了一封信回家,但家里的回信怎么会在费起鸣那?
费起鸣看出苏琼的疑问,将信递给她说:“我跟负责检查进宫物品的王公公很熟,他通知我去领一个家里寄来的包裹,正好看到有你的信就一并带了回来。”
苏琼笑着谢过,匆忙往回去了。
*
经筵讲学的开班仪式办得很是盛大。光是负责向皇帝讲解经史子集,由各部高级官员、国子监祭酒担任的经筵讲官就有十几位,分坐两边负责旁听的侍经筵官更是大几十人。
苏琼坐在最后面,看到这场面只觉得好笑,十几个先生,几十个监视,就盯着一个学生,实在是有点惨。再看看朱宇峥的样子,一开始还能正襟危坐听这些掉书袋的老先生摇头晃脑讲四书五经,听到后面明显双眼无神,形神分离,全靠意志力在强撑着自己。
苏琼一边记录一边偷笑,他平时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沉稳自如的模样一扫而空,如今就像个一心盼着下课,能跑去河边捉鱼的小学童。
老先生突然停下碎碎念,转头问朱宇峥:“陛下,您说是不是?”
朱宇峥回过神,应付式地微笑道:“先生说的极是。”
老先生也是一笑,混沌发黄的眼睛里竟冒出些狡黠,“那还请陛下为大家详细阐明清楚孔老夫子说的这句话究竟哪里是。”
朱宇峥眉头一皱,刚才那段犹如念经,鬼知道他讲到哪句话。他左右望望,企图寻求些帮助,可是两边的人神情肃穆,显然没人打算出头。
“先生说是就是是,至于哪里是,我觉得哪里都是,在座各位有觉得哪里不是的吗?”
朱宇峥这段说了等于白说,近乎绕口令的问话把所有人都绕懵了,场内鸦雀无声,老先生一脸震惊地张着嘴巴,突然不知打哪冒出扑哧一声笑。
苏琼实在是没忍住,朱宇峥这番话不就是摆明了我不懂,但我就是撒泼耍赖又怎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