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菲尔德春天》有琴无双

3、第 3 章

　　“我的家乡，在中国东部沿海的一座大城市，你一定知道，它的名字叫上海。上海很年轻，也很繁华，有着不夜的笙歌和嚣张的霓虹。也有古老的街道，美味的小吃。那里竞争压力大，我在那里读了十年书，实在读不下去，所以我爸妈就把我送出来了。没了。”
　　“这么简单，不行，你是在敷衍我。”
　　“这叫做短小精悍。”
　　“短小精悍啊。”她想了想，说：“那好吧，勉强算你及格了。不过，你一个在上海住习惯了的人，在小小的谢菲尔德习惯吗？”
　　“我这个人，随遇而安。”
　　我不打算告诉她，不远万里从上海来到英国，背后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以及那些让我不堪重负的道德压力。那个秘密，一想起来，便觉得自己永远见不得光。

　　在上海的十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每天规规矩矩地上学，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做一个平凡的中学生都做的事。刚上中学那会，大家一个个都水嫩嫩的，校园里随便一抓都是青葱一把，鲜嫩水滑。男生女生陆续步入了青春期，尤其是女同学们，常常聚在一起讨论些青春期敏感话题，或者交换一下对男生的看法。我对这些话题没太大的兴趣，略略观摩过她们的谈话，不明白怎么一个幼稚的问题，都可以讨论得如此眉飞色舞。我只认真读我的书，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学校给每届进初一的学生上一次性教育课，没别的印象，就觉得报告厅里吵吵嚷嚷的，老师讲的东西大半都没装进脑袋里去。我照样过我的日子，不过周围已经有朋友偷偷谈起了男女朋友，我倒觉得我所谓，单身日子过得照样开心。有很多男生和我告白，都被我拒绝了，不是他们不够优秀，而是，没有感觉。
　　很多人都夸我漂亮，长鬈发，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加上身高腿长，气质优雅。相信以我的资本走出去，只要我愿意，是可以征服许多男生的。可是因为没感觉，一切都无从谈起。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次意外，彻底扭转了我的人生。
　　我走路有两大特点，一是急匆匆，二是不看路。所以，又一次当我急匆匆地走上教学楼台阶的时候，我和一个一样急匆匆不看路的女生撞了个满怀。
　　当时我感觉到一股压力迎面而来，便打算躲开，没想到那个女生冲劲那么大，我躲闪不及，和她装了个满怀。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相贴，我能感到女孩优美的曲线，因为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胸脯。可以感觉到她发育的很好，起伏也就更加的明显。她匆匆和我说了句“对不起”，又径直奔下楼去。
　　那个路人甲，我连她的样子都没看清，而被她撞了后，我震惊了。为她身体的曲线，更为我当时心里发生的一些想法。
　　从那以后我便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我无法和别人讨论对一个男生的看法，而当她们脸带桃花面犯花痴地说某某男星身材很好的时候，我更羡慕女子的优美和自然，甚至短暂地对班上某个女生有了好感。偷偷地和网友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说，这叫同性恋，女的人家一般叫拉拉。那，我是个拉拉。
　　我无心读书了，满心只有四个字，“我不正常”。我没有把这件事和家里人说，我不想伤害善良的母亲，不想打扰忙碌的父亲，也不和老师说，怕他们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以为我是个坏学生，怕同学知道了从此都不会理我。
　　我的成绩直线下滑，当我把成绩单交给妈妈签字的时候，她愤怒了，质问我为什么成绩会变成这样。我站在那里不说话，只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她心软了，只一纸书信，便把我送到了英国。

　　我和蒙小萌在屋子里说了大半天话，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兴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现在我已经和她说起了来英国的飞机上听过的笑话。“真的，他们真这样翻译的。Are you kidding? No, I’m serious.你是凯丁吗？不，我是希尔瑞斯。”两个人毫无形象的趴在沙发上大笑出声。
　　“哎呀！”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突然说，“都快中午了，真抱歉，我下午还有事。”
　　“这样呀……”我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我明天还来。”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请教一些东西的。”她拿出一本书，上面写着《中国古代诗词曲鉴赏》。“我不是很懂，你帮我看看。”
　　“我以为你们英国出生长大的都是BBC，没想到你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她笑着说：“这叫不忘本。”

　　蒙小萌就这样成了我家的常客，只要有空，一定往我这跑。
　　外婆的房子坐落在半山上，从书房就略微可见远处谢菲尔德中心的景色，在夏天剩下的日子我都和蒙小萌在一起，研究古典文学，或者在阳台上聊天，遥遥眺望谢菲尔德市中心那些现代化建筑和古典建筑，它们属于谢菲尔德格莱姆大学和谢菲尔德大学，我们的母亲都从那里毕业，我们总是钻到我母亲的书房里去，那里位置偏僻，我们能不受打扰的安静的读书。
　　有一排书架上摆满了中国古代文学书籍。从出生便一直呆在英国的蒙小萌没见过古代文学书，于是大部分的夏天午后，我都是在给她上中文课。蒙小萌最喜欢的，是翻着那些泛黄的诗集，要我给她上诗歌鉴赏课。那些天院子里偶尔会吹来几缕凉风，轻薄的窗帘在风中微微飘荡，墙外的爬山虎泛起绿色的涟漪，房间里几本摊开的书被风翻起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我们在这惬意的风景里读着久远的诗篇。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们都喜欢王维和李商隐，深深为他们的才华所感动。我常常对蒙小萌感叹，王维是个多么好的男人，他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琴棋诗赋，惊为天人。如果和他同一个时代，我只认定了他。蒙小萌那时总是狠狠地敲我脑袋笑我花痴，一边又说其实李商隐也很好，造化天成，鬼斧神工。我也不客气地回敲她脑袋说鬼斧神工不是这样用的。
　　开学之前一个星期她又过来找我，这回她倒没有急着进门，而是跟我笑眯眯地，两只眼睛亮到不行。“你招待了我这么久，这回我也来招待你一次。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