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爱》萤火虫凉凉

7、第七章

　　孤独的时候江平就会这样想，如果他站着时，世界只剩下他双脚脚印那么大，他睡着时，世界就跟他的双人床一样大，多好。

　　所以他怀疑过自己有没有自闭症。

　　江平不会是话多的人，不过点到即止的功夫炉火纯青。

　　昏昏沉沉要午睡了，一问一答还能行云流水，绝对是拜面前的小孩子所赐。

　　白小开不知从哪里拾掇出一本相册来，问江平可以看不，江平想了半天才记起是搬家时临时压窗帘用过，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是”，白小开早就吹掉一层灰，看地大呼小叫了。

　　“江叔，你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帅的嘛。”

　　“现在仍旧玉树临风。”江平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哪里哪里”，艰难地扭过身子去，看他指的是哪一张。

　　白小开见江平探过身子的样子困难，眉头也皱了一下，心里知道他怎么也不会示弱。于是干脆从大圈椅转移到了江平的双人床上，换成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分享往昔时光的暧昧姿势。

　　外面天气很不错，午后的阳光从窗子里面斜射下来，穿越了灰尘涂抹在老照片的表面，每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人，没准什么时候就会记起这样的好时光。

　　江平并不觉地让一个陌生的小孩子认出人群里哪个是自己是件有趣的事情，不过他就是忍不住这样地诱惑着白小开去猜测，甚至带着点儿不由自主的惶急。

　　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自己过去的存在得到别人的承认——江平揉揉额头，果真是病来感性。

　　幸亏白小开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指尖慢慢擦过照片光面，犹豫的时候就停留一下，征询地轻轻“嗯”一声。随着轻轻的犹疑动作，他的刘海就震动一下，浓黑的眼睛里现出迷惑的光来。

　　江平好像被他这样天真求知的表情所感染，睡意荡然无存，老回忆却如潮水，怎么按压都徒劳，恨自己唠唠叨叨老人一般。

　　白小开翻了一页，眼睛停在一张照片上，又抽出来放在眼前看。

　　那是江平高中时篮球赛后，庆功时照的，每个人都穿着傻乎乎的红色印号挂篮背心，左手统一剪刀手，右手拎着战利品大红色暖壶，笑得无知者无畏。江平是队长，所以把自己的暖壶暂时放在一边，站在花心位置捧着奖状，满脸青涩和意气风发，身材也很有看头。

　　白小开抽出这一张是因为里面也有他的小舅舅。白一唐同样穿着大背心，貌合神离地站在队伍中间，被江平硬扣住肩膀，满脸的不屑，碍于江平又不能离开。

　　“小舅舅那时候头发那么短耶！”白小开突然说，指尖使劲戳白一唐白皙的脸颊。“不过那张脸根本没变化嘛，不像江叔你，成熟了很多呢。”

　　“对啊对啊，江叔成~熟~地多。那时候你小舅舅什么都好，就是人长得俊，又高傲，总有点儿冷冰冰的，别人跟他说三句，他答一句就很不错。”江平微微带着笑意，“我们都管他叫小龙女，惹得他跟我们更远了。后来我跟他相处时间长了，就觉得那些只是错觉，你小舅舅是个很简单很可爱的人，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相处。”

　　“那江叔你呢？”

　　“我啊，普普通通，跟你一样。”

　　有球打，有书读，有老师教训，放学路上碰见过小混混，被打过也英勇反击过。有一堆死党，煞有介事跟小女生谈过小恋爱，接过吻，也有暗恋的……男生。

　　其实江平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嘴边，一个词就概括了出来，也不觉突兀。言语果真是思维的边界。

　　“江叔，你是上了高中才认识小舅舅的吗？”

　　“嗯，所谓孽缘啊。”

　　“江叔！”

　　“什么？”江平侧过头去，打量突然严肃起来的白小开，看他戒备一般地挺直了身子。

　　“你是不是暗恋过我小舅舅？”

　　“……”江平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不觉回答。“有过。”

　　小孩子默默低下头去，熟虾子般弓着背蜷起来，睫毛也垂了下去，好像受到打击的是他一样。

　　江平哭笑不得，倒豁达起来，伸出手去揉揉小孩子的头发，黑色发尾软软地在指头缝间穿过，又滑下去。“你介意什么？都过去啦。现在你小舅舅被杜岩那只大狗和慧慧小狗吃地死死地不是吗？”

　　小孩子咕囔了几句什么江平没有听清，只是若有所思慢慢说下去。

　　“前几天我的大学老师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是怀念他的初恋的。那时候他叫那个小女孩小倩倩，那个小女孩也叫他小谬谬，两个人好到像糖粘在一起，一起看星星一起捉泥鳅一个骑自行车一个坐在后座。不过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后来啊，老师机缘巧合又回到老家。小倩倩变成了老倩倩，仙桃一样的小姑娘成了核桃皮一样的老太婆，坐在村口扇蒲扇。”江平顿了顿，“我们很多人都在留言，说老师，你也是老谬了啊。老师只回我们——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个又小又美的小倩倩，只能永远活在老师心里面那个小小的梦里面了，这就是生活啊。”江平换成仰躺的姿态，眨眨眼睛，心里面微酸。

　　“江叔，你知道樱桃小丸子最后嫁给谁了吗？”

　　“嗯？”江平又侧过身子去，小孩子躺在他旁边，双臂随意架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一会儿眨一下，湿漉漉的，小鹿眸子样又青春又美好。

　　“不是花轮同学吗？”江平很想摸摸他的眼睫毛，试试是不是看起来那么柔软。

　　“为什么不是丸尾同学呢？为什么不是那个鼻涕虫呢？”

　　“……”江平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这部动画宋杰很喜欢，所以江平帮他下载下来，在片场的间隙稍稍放松。下着下着，他就自己看起来，也渐渐被那个腹黑的小女孩儿感染了，不过往往一笑置之。

　　江平感觉到旁边的床垫稍稍下陷了一下，白小开的脸一下子凑到他面前来，少年的毛细孔都细到看不见，光洁明亮好像甜牛奶。

　　“江叔，你想事情的样子真可爱！我可不是故意的。”

　　轻轻“啾”一声，温柔感伤的气氛戛然而止。

　　“江叔，你这么笨！小丸子是不会长大的啊！”

　　被吻了。

　　江平只记得恶作剧者眉眼弯弯地快速从床上跳下来，大概是跑到厨房里去拿汽水。

　　只留下他自己，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左手按住使劲跳个不停的心脏，右手把相册扔了出去。

　　老照片都散了架，安静地伏在地上，反射着午后的温暖光线。

　　为了补偿江平受挫的心灵和弄坏的相册，白一唐答应亲自过来收拾自己的外甥。

　　不过江平从来没打算把自己被吻的糗事告诉所谓的死党，因为他深刻地认识到这绝对会成为另一场风浪的引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