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薄浓

2、Chapter two

　　助理先莫桓一步推开门，莫桓抬眼看到屋内坐的女子，脚步一顿。
　　“不用看了，您没有走错，我是新来的编剧，南婴。”那女子放下双手捧着的手机，撑着桌子站起身，嘴角衔笑，目光一路向上，从莫桓的西裤，到皮带、衬衣、喉结、脸，最终在发型上停留一息才收回，颔首示意，“莫桓老师好。”
　　莫桓跟着点了下头，“编剧老师，”算是打过招呼了，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目光始终在南婴身上打转，企图捉住她的目光。
　　“拿铁还是伯爵红茶？”语气像是在与极熟稔的朋友对话，南婴手抚上桌上的纸袋，轻笑一声，未等莫桓回答就拿出一杯伯爵红茶，绕过半张桌子走到莫桓身旁，放到桌上，又往莫桓面前推了两分，“常温。”
　　莫桓手指搭上杯壁，抿唇将他原本欲答和欲问的话一并吞落肚中，“多谢。”端起红茶喝了一小口，算作是承了她这份意，随即将杯子放在左手边的位置。
　　南婴冲莫桓点了下头，又转过头去问助理的喜好，只是这次等人答后才奉上饮品，莫桓留了几分意，是少冰的拿铁。
　　人陆续到场，每人进屋南婴都是同样的流程，莫桓虽然手里翻着资料，但也分了心思在她身上。几乎算是平等对待，没有对谁显得特别热络，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对他的那番自问自答。
　　会议准时开始，莫桓放下手中的笔和资料，抬起头的一瞬与南婴目光相撞，南婴像是并未瞧到他一般，轻巧错开，只留他在原处多顿了一秒。
　　导演、执行导演等一系列的工作人员名单实则早已敲定下来，大多是和莫桓合作过几次的人，彼此都很放心，此番只不过就是过来陪着走个过场，签个合约。而编剧的人选另一位制片人却挑挑选选了快一个月，一堆合作过的熟人都没看中，合伙人放弃挣扎塞过来的最后一个却入了眼，也就是南婴，这次叫过来开会，只是要莫桓和导演点头。
　　关于南婴这个人，莫桓此前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助理拿来的资料上写着新人编剧，过去参与的都是小成本网剧，其中只有一个火过几天，但很快又被同期的剧压了下去，也难怪他不知。作品又太少，他确实看出了几分能力，但还远远达不到他心中的那个标准，他都快要相信这就是制片实在找不到人随意拉来凑数的了，可若真要将就，那还是保险为上。
　　他坐得直，双手交握搭在桌面，偶尔抿一口红茶，全程不置一词。
　　对面传来轮子滚动声音，他眼神瞥去，一沓装订好的，厚度堪比词典的纸递来，他目光顺着捏着这沓纸的那只白皙、富有肉感的手而上，滞留在南婴那双内双的小眼上，点头道谢，起身接过。
　　南婴冲莫桓一笑，抱着一堆纸给在座的每一位都发了一份，“为了防止我的资料各位老师没有拿到，我特定打印了详细版的以供各位老师参考，所有想要了解的、关于我的内容上面都有。”
　　莫桓放下资料，坐下，右手抓起笔转一圈拢入手心，扫过基本资料，都是他已经知晓的内容，只不过新增了一栏情感状态，写着母胎solo，他挑眉，翻过这一页剩下全是作品。
　　南婴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大部分人都兴致缺缺，随便翻了几下就放下了。只有莫桓和少数几人在速度极快的翻阅。她盯着莫桓翻页的手，推测着莫桓此时阅读的篇目，适时补充一句，“我虽然不算是科班出身，但是开始创作的年纪还算早，经验还算丰富。而且我马甲很多，被冠上南婴这个名字的作品实在很少，所以找我的作品找不全实属正常，这几篇算是我比较拿得出手的。”
　　莫桓翻页的手一顿，很快就进到下一页，三号，楷体，1.5倍行距，每段空八个字符，南婴式标准排版引得他蹙眉。这其中有一部分他已经看过了，径直跳到他没看过的篇目。
　　南婴的创作题材很广泛，灵异、玄幻、宫斗、青春校园等都有，人物刻画和场景构造功底很强，剧情也抓人，只是整体叙事节奏糟得一塌糊涂。从最近的创作来看，已经有意识地去注意这块的内容了，不算没救。她最典型的特征就是每篇作品的主角都有难以克服的性格缺陷，不仅没有一般主角真善美的优良品质，还大小毛病一堆，这些毛病多半是来自原生家庭，这点正合莫桓的意，想来也是制片认定她的原因。
　　莫桓看得入迷，等到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再抬头时，南婴早就坐回座位，盯着面前那杯抹茶拿铁放空很久了，整个会议也进入尾声。
　　他和坐在身旁的制片交换了个眼神，拿定了主意，放下手中的笔，抿了口红茶，听人做结，余光打量南婴。短短几分钟里，这个女孩已经从放空到回神，从一手托脸到后仰靠椅背，从两条胳膊搭上桌到捂嘴打了个哈欠，他都能窥见她眼中泛的水光，小动作无休无止，始终不变的就是下垂的眼神。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南婴迅速抬起头，挂笑撑着桌子站起身，兀的眼前一黑，往旁踉跄两步，扶着椅子稳住身形，缓过这一阵再抬头正好对上莫桓关心的目光，她讪笑，垂下眼，“脑部供血不足。”
　　莫桓了然颔首，刚准备问候两句时手机铃声响起，冲她扬了扬手机，“抱歉，失陪。”接听的同时转身推门而出，往楼道走去。
　　南婴看着他出去，着手收拾东西，有工作人员走来递上一份合约请她签字，她随手翻了几下，接过人递上来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将合同和笔一起推过去，冲人笑了下，“有劳。”收拾完东西和导演等人道别就拎包离去。刚走到楼道门旁，就听到楼道传来的声音，目光不自觉飘过去。
　　……
　　“嗯，下不为例。”
　　……
　　“好，一会儿买了给你送去。”
　　……
　　“30号的时间给你留着，不会忘了。”
　　……
　　“好，拜拜。”
　　莫桓挂断电话，推开楼道门走出，就瞧见南婴盯着电梯层数看，但没按。他冲人点了下头，从人身旁路过，喊住从眼前一闪而过的助理。
　　南婴僵着脖子等人走过，抬头才发现没按电梯，此时也不好闪进楼梯间，上前一步按了个下，退回原位，脑袋艰难挪向另一侧，只听到二人无关痛痒的谈话。脚步声响起，余光中闯入一双鞋，她抬头看去，还是莫桓，扬起一抹得体的笑，缓慢伸出左手捋过额前的碎发，眼神顺势下垂，脑袋也跟着微微往另一侧偏。
　　莫桓也跟着沉默，定定盯着电梯，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他解锁后一看，群已经建好了，一群人开始商业互吹。身旁人也拿出手机，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手速不慢。
　　[蒙娜丽莎密码：我是编剧南婴]
　　[蒙娜丽莎密码：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
　　[蒙娜丽莎密码：莫氏乖巧.jpg]
　　[蒙娜丽莎密码：莫氏鞠躬.jpg]
　　莫桓目光停留在她发的两个表情包上，手机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 蒙娜丽莎密码 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莫桓老师，加一下好友。”南婴手在屏幕上划动。
　　莫桓同意好友申请，关掉手机，转头看了眼南婴，正好迎上南婴的眼神，他率先避开。
　　“莫桓老师没有个人微博账号，还以为莫桓老师连微信都不用呢。”南婴似乎是起了兴，一直盯着莫桓。
　　莫桓再度转过头看着南婴，嗓音低沉，“不至于。”
　　“那倒也是，毕竟这都什么年代了，传闻嘛，”南婴笑了起来，“不过有几句说的倒挺对的，莫桓老师今天早到了三十二分钟。”电梯到了，南婴抢先一步踏入电梯，替莫桓摁着电梯。
　　“谢谢，”莫桓踏入电梯，“功课做得不错。”
　　“虽说莫桓老师的料实在不好挖，但是努努力还是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毕竟是大家都会夸的前辈老师嘛，”南婴马屁拍得顺溜，伸手摁了个一楼，“不过我不喜欢美式，所以选择了红茶和拿铁。莫桓老师总不至于爱美式超过爱红茶吧，那红茶可就要嘤嘤嘤了。”
　　莫桓“嗯”了一声，看着人这番自说自话，和人脸上和煦笑容不相匹配的陈述语调让他一时摸不准人在笑什么。
　　“还有包括莫桓老师更喜欢传统的纸媒，这个实在是太准了。要是有人递给你一个平板，让你看电子版的剧本，你会揭竿而起吗？”南婴双手负在身后，往莫桓身前凑近几分，努力睁大双眼，笑容不歇，自问自答，“估计也不会，你最多让助理把它打印出来，然后可怜的小助理就不得不去提醒你的忌讳，免得自己跑腿。”她嘟着嘴耸两下肩，回身站好。
　　莫桓听着这一连串的措辞，眉头直跳，这次一个音都没哼出来。
　　南婴见人似乎没有想要讨论下去的欲望，迅速切换话题，“其实原著刚刚出版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了，不到半年就得知版权已经被你买了，我还寻思着这改下来一定不会差。”
　　话题跳的太快，莫桓不明所以，愣了一秒才出声纠正，“其实花了一年他们才谈下来。”
　　“是一年吗？我记得是半年啊。”南婴皱起眉看过来，语调一度上扬，音量也跟着往上拔。
　　莫桓毫不客气的打断，“是一年，你记错了。”
　　“哦，”南婴撇了下嘴，“那就是一年吧，不重要。”她甩头，故作轻巧的话语里满是不开心。
　　莫桓瞄了她两眼，手插入裤兜，又开始沉默。
　　“哦，对了，等我剧本写一部分，要给你看看吗？”南婴歇了两口气，突然想到这件事，问道。
　　“我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进组了，关于剧本的问题，你应该找另一位制片和导演去聊。”
　　“难道——他们说话管用吗？”南婴侧过身，双手环胸，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
　　莫桓扬了下眉，对上南婴的眼神，很空，似乎没在看他，或是透过他看向更远。只是一瞬她又转回去，莫桓探不到更深，垂眼沉默一瞬，“管用。”
　　“管用？可没那么管用，否则，今天就轮不到你点头了，莫桓老师，”南婴话说得极轻，却透着丝丝凉意，“如果你摇头了，那会怎样，继续找？还是导演，或者你，亲自操刀？还是说，继续搁置起来？”
　　“我不做这种假设。”莫桓回应的声音同样很冷。
　　“啧，没意思。不做假设，是这些情况太糟糕，不想应对，无法应对？还是说，你不求保险，只想要在我身上赌一把？”南婴双手垂到身侧，“那我猜是前一个吧，毕竟你不是个反复之人，对吧，莫桓老师。那看来你觉得我是保险喽，不错，我接受了。”随着话语一起的还有她敛去的笑意。
　　电梯到达一楼，南婴再次先一步踏出电梯，“莫桓老师，期待下次见面，再会。”头也没回，不等人回答就先跑了。
　　莫桓落后她两步出电梯，在电梯门口站了足足三息，“再会。”也不管人听没听见，抬步绕到后门，上车和司机报了地点，“先去甜品店，再去莫昭家对面那个药店，就不用等我了，我要走的时候再给你发消息。”
　　司机应了一声，“莫昭姐病了？”
　　“拍摄的时候抱了两三只猫，过敏了，”莫桓降下车窗，言简意赅，“走吧。”
　　司机应了一声，发动车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