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叶落胭脂色》寒灯纸上梨花雨凉

84、第 84 章

　　第一百零五章
　　廿二日，苏瑾犹豫多天后还是决定偷偷去看上一眼，顺着住持指的方向找到了山谷，一处荒丘一处枯池，一丛野荇一丛老枝，青碑独冢，单雁独悲，这着实有些凄凉啊，她面无表情得在心中感叹，不多久，一行人走近，为首正是她兄长苏遇，其后是掩面低泣的长嫂傅氏，苏瑾还看到了苏绪，十七八岁的苏十一成长了许多，没了年少的冲动浮躁，周身沉稳冷漠，活成了他最厌烦最想逃离的文人模样，苏瑾不知该欣慰还是心酸，那个跳脱想进萧家军的意气少年，最终走上了同苏遇一般的道路，看到苏遇长袖拂过碑上青藓，看到苏绪额头抵着石碑低诉，又被苏遇粗鲁拉走向山上而去，她静默了一会儿，悲喜于心间，最后化作了无声叹息，她的人生一途平九九坎，却也有人如磐石，助她过了一程风雨一程白霜。
　　苏遇几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苏瑾动了动僵住的手脚，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被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吓了一跳，十二三岁的年纪，圆脸圆眼圆鼻头，拎着一个提盒站在距苏瑾一丈远的地方，不知已来了多久，苏瑾警惕得退了半步，她的听觉向来很好，却没有察觉到这个少年，也许是因为她情绪低落没有过多留意的缘故，但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又后退了一小步，少年也不紧迫，视线落在她灰色的僧袍上，眉头如打结，“和尚？尼姑？不对，你有头发。”
　　苏瑾穿的是住持的僧衣，披了件宽大的斗蓬，还用灰色面纱遮了大半张脸，总之包成了嫌疑犯的模样，无怪少年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不过苏瑾却认得他，准确的说，她认识少年身上穿的衣袍，玄色长衣，袖口衣角有暗纹，腰封靠左位置有个小小的银丝绣的轻云，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工作服’。
　　“我是寄住静巳庵的带发修士，只是路过而已。”
　　苏瑾虽紧张，声音却平稳，少年眯着眼，神情冷漠带着质疑，“你在撒谎！”他直白指出，右手自腰间勾出一把匕首，道：“你刚才看了我衣服上的银云一眼，你认识它。”
　　“不认识，”苏瑾轻声道，无怪她兄长将她埋得那么偏僻，若是寻个风水宝地，是不是每日都要看着暗影的人在她坟前蹦跶？呵，糟心！她伸手指向远处的坟茔，道：“在墓前动刀刃，是不是不大好？”
　　少年点点头，将匕首收起来，果然没了动手的意思，苏瑾暗松了口气，尝试着挪动了两下脚步，见他没有阻止，才快步离开，直到苏瑾走远，少年也没有去追，反而是走到墓碑前，将提盒里的点心一件件摆好，磕了头烧了纸钱，才轻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让你跑半柱香。”
　　“什么半柱香？”小柒刚好也来祭拜，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嫌犯。”少年回头，看到萧霁晟也在，不免有些惊讶，“萧叔怎么也来了？”
　　“哦，我想着道歉也该当面道，就把他拉来了。”小柒淡定回了句，又问道：“对了，你师傅呢？没来吗？”
　　“不是，”少年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道：“师傅在山下，他说师娘说过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没有过来。”其实他并不清楚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师傅有个定了亲的姑娘未嫁便故去了。他猜想大概是因为师傅才没的吧！
　　“萧叔，柒姨，刚遇到个有问题的人，我去捉来审审，先走了。”
　　小柒想多问几句，见他已跑远就没有问出口，“算了，梨子跟着老大快两年了，好好的孩子快憋疯了。”
　　萧霁晟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蹲下身倒了些酒，一声长叹：“原来已经两年了啊！”
　　“晏堪和不大好，老疯子说他心死了，治不了了，他自己也不想久活，想把命赶紧搭上，我想着你应该不太想见到他，所以你保佑他吧，保佑他活久些，下辈子若有幸遇到，他把人给你，我把命赔你。”
　　小柒忍了忍，眼泪转了几圈轻轻落下，“萧老大，是我不该让她遇到老大的。”原本好好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孤单，听风如低泣，一座孤茔，无风自凄凉。
　　“也许都是注定了的。”
　　另一边，苏瑾离开山谷后又开始了逃命，大概是与山野命里犯克，每次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这次她担心连累住持和念方，也怕与上山的苏遇等人遇上，不能朝山上跑，但她也不敢随意下山，就一直择一些远离官道的小路漫无方向得走了近一柱香，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到了何处，料想之前的少年也追不到了，于是放慢了些脚步，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动，似飞蹄踏雪，又像重拳破风，她支起耳朵听了听，总觉得有些不妙啊！果然，三五息光景，一个人影脚踏树干几经翻转落到了她前面，正是之前的少年。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呢？”少年说着又抽出之前的匕首转了几圈，表情凶狠，道：“说，为何偷窥苏家行踪？”
　　“那你呢？既是苏家亲眷的墓，你去做什么？”苏瑾忍不住反问了一句，若她真躺在那，经常见到暗影的人，她应该不是很能安息啊！
　　少年得意得笑起来，“看来你对苏家的人很熟悉，果然有问题！”
　　苏瑾暗恼自己没忍住以致落入困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她应该打得过吧！
　　第一百零六章
　　事实证明，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她也打不过，利落的身手，敏捷的速度，谨慎的提防态度，一盏茶后苏瑾自弃般蹲在地上放弃了反抗，少年翘起嘴角，上前几步也蹲在她面前，眼角眯起笑的得意，道：“你选什么日子不好非要今天出现，你这寻死的方式还挺特别的。知道小爷的名号吗？我叫——”他顿了下，想起师傅起的那不太威武的名字，到嘴边的梨字又干巴巴咽了下去，“别管小爷叫什么，只要知道，这些年敢扰我师娘清净的混蛋都是小爷抓住的。”
　　前一个问题苏瑾不太在意，她主要介意的是后面的话，明明她尚未出阁，究竟哪个混蛋给她盖的师娘之名？
　　“你师傅是不是姓晏？”
　　少年明显怔了一下，“你怎么——”话说一半后脑勺一痛，被苏瑾一石头拍晕了过去，两年了，她从身娇体弱进化成能将许沅按在地上捶的角色，所以靠偷袭她也是能打过小孩子的，她上前狠捏了把少年的脸，给他上了一堂兵不厌诈的实践课。
　　如果苏瑾知道拍晕少年会惹来之后的许多麻烦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得把他拍失忆，但目前她尚不知，因为山上走不掉的关系，她犹豫一会儿便向山下走，在山下村落不远寻到一个破旧的村祠，祠堂有些老旧，檐瓦灰白，墙面斑驳，堂里供着一幅药师相，香案积了层薄尘，应该是有段时间无人踏足，她如今无处可去，便先寻个角落休息，半睡半醒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来不及细思先一步躲到了香案后，没一会儿，破旧木门被推开，脚步声愈近，在香案前停顿了一会儿，后来干脆掀衣坐在了地上，匕首一下一下敲在地面上，一声慢过一声，像个假寐的猎人，苏瑾探过身看了一眼，果然是之前被她打晕的少年，坦坦荡荡得坐在那，怎么看都像是毫无防备，她想到了他师傅，默默放下手中的石块，承他一句师娘，她着实下不了狠手啊！没一会儿，又有脚步声靠近，熟悉的女生落在耳边，让她十分后悔刚才的一时心软。
　　“找到了？”
　　“差不多吧！”少年摸了下仍有些发疼的后脑勺，圆脸皱起，学着阁中前辈做了个冷笑表情，被小柒一巴掌拍平整了，“不许学坏！”
　　少年揉了揉脸，也不在意，笑道：“柒姨，今天这个比较蠢，连武功都不会，看来那边也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少年笃定答道，手掌撑地一跃而起，右腿一个下踢，前方香案自中间裂开，尘屑飞溅，灰土作舞，还有来不及躲藏的苏瑾。
　　小柒只觉得那双眼睛特别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见过，“你——”
　　苏瑾苦笑，不知道以鬼怪之说能不能吓坏眼前这两只，她这边愣住，少年却没闲着，甚至因为之前的失手更多了分恼怒，手腕翻转，匕首脱手而去，苏瑾慌张得后退几步，下意识唤了声小柒，危急关头，一把长剑自斜方向飞来，撞飞了匕首，最后斜插入墙面上，银剑震动，剑鸣声声声慢下。
　　“姑姑娘？”小柒不可置信的声音落在空荡的祠堂里，暖阳携尘落下，恍然如梦，“你——”
　　小柒和少年被苏瑾粗鲁得赶了出去，少年摸着后脑勺一脸怨念，“柒姨，那是谁？怎这般嚣张跋扈？”
　　后者神情还停在呆滞中，闻言狠掐了把少年的脸，“不是梦，竟然不是梦。”
　　“给老大发信号。”
　　少年翻了个白眼，“这话您都说三遍了，”这般失魂落魄的柒姨让他起了疑心，忍不住试探问道：“柒姨，我是谁？”
　　犯二的少年被小柒一脚踢飞，半柱香后，看到信号先赶来的却是萧霁晟，小柒状似无意得挡在门口，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点什么，后者疑惑得敲了下她的脑袋，“到底什么事？”
　　“还是先等老大来了再说吧！”小柒挡在门前，一脸固执，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但倘若真是故人魂归，她也只放心将她交给老大。
　　萧霁晟冷哼一声，觉得自己身为代老大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没过一会儿，晏堪和也到了，小柒抬眸看过去，眼里闪过悲意，她和大雨很多时候都不会回上京，一是觉得愧对苏家，二是无法面对老大，曾经逍遥自在的人如今如困牢笼，风霜和于眉眼，非悲苦非失意，而是整个人沉寂了下去，也正是这样的老大，让他们连道歉都觉得过于苍白。
　　“老大，姑娘在里面！”
　　萧霁晟没有听清，“什么姑娘？”
　　“是、是苏姑娘。”
　　“你说谁？”萧霁晟瞪大眼睛，疑心自己听岔了，“柒啊，今天这个日子，就算你真的看到了什么，也只能是——”一个鬼字落在嘴边又被他仓促咽了下去，他回头望了眼僵在那的晏堪和，觉得既凄凉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