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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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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近些日子苏瑾总能梦到故人,有时是云桐坐在棠梨树下碾茉莉做香饼,有时是胡麽麽糖渍了一坛新梅,甚至是小栖迟握着小拳头咿呀学语,池边半亭里坐着闲聊的兄长与长嫂,梦里故人无恙,醒来除了宽慰就只剩怔怔了。
“不是挺好的,少了你这个祸害。”换了个模样但本质依然欠揍的许沅这样安慰她。
苏瑾从呆愣中回过神,新仇旧恨一起,上手将她暴打了一顿,后者虽不惧她但也还是让她,象征性得挣扎了几下,哀嚎了几嗓子,落在空空的房间里,像一段‘荡气回肠’的招魂曲。
“九万块啊,我多年的积蓄都用在你这祸害身上了,你这个碎钞机本机,老子不与你计较!”
提到这苏瑾就下不去手了,一年多前她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除了还算熟悉的许沅就只剩一身伤能证明不是梦境,后来许沅收留了她,大概是有了相似的际遇,她们慢慢熟悉起来,结伴生活。许沅以前的工作自然不能再做了,就在楼下开了一个小小的茶室,店内装饰得古风古意,绢绣屏风,山水画扇,很多都是苏瑾做的,在这里,神似大鹅的白鹭和憨态可掬的灰雁意外得广受好评,店内还设了琴案,摆着低价淘来的古琴,苏瑾偶尔会弹上一曲,有温婉的气质衬着,也算得上颇有意境,当然如果她能不把自己包得像个在逃通缉犯就更有意境了。近两年时间,虽每每梦中惊醒,醒来独坐无言,但时日久了,她也慢慢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有时也会恍惚,不知旧时是梦境还是今夕镜花水月一场。
又是一年中元节,许沅与人有约早早关了店,至夜深未归,苏瑾早已习惯,次日一早才在沙发上捡到醉鬼一枚,嘴里还模糊说着什么,她也没在意,寻了条毯子给她盖上就去做早饭,等到端着早餐回来许沅正蜷缩在沙发上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她有些担心,听着她沙哑得一声声喊着疼,正不知所措,她又重新睡了过去,只是手仍然捂着肚子。中午的时候许沅酒醒了,听苏瑾说起此事,脸上怔忪满目亦苍凉,苏瑾想她大概是又忆起了前尘旧事,于是不再问下去,晚饭过后许沅突然唤住了她,摆出个促膝长谈的姿态,这次换苏瑾犹豫了,诸多旧事埋于时间里,她并不想重拾,无奈对方不放过她,硬是将她拖了过去。
“你把一只天珠拿下之后,萧霁晟带人就赶到了,双方打了起来,我不知怎么办,伍榭却寻了个机会将我拖到烛龙碑前捅了我一剑,我那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跟你一样,不想他得逞,强撑着一口气将剩下的一颗天珠拿在了手上,之后烛龙碑就被毁了,伍榭也死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了,一转头看到旁边躺着你,别提多糟心了。”
苏瑾低头捏着腕上的念珠发呆,她醒来的时候身上只有这个,只是原本菩提木做的珠串,多了一些朱色的纹路,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淡,到如今已近乎消散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回不去了,也不必再遇到那些法外狂徒,单从这点看,我又救了你一次。”
苏瑾横了她一眼,不搭理。
“就是旧仇没报,让我不得开心颜,”她说着狠掐了苏瑾一把,道:“晏堪和那混蛋若是知道我现在能这么欺负你,估计头发都要气得立起来了,这么想还有点小开心。”
苏瑾愣了片刻,大概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乍被提起,一时有些怆然,“你不要骂他,我会生气的。”
许沅:“……你是不是蠢?!”
苏瑾不理她,转身回了房间,进门的瞬间还回头对她说:“我忘了你不懂,因为你是个单身狗。”
这个词真的是辱骂意义不大但讽刺意味极强,许沅气得跳脚,“老子可是成了亲的,不像你!”
“所以你选的夫婿捅了你?”
“你又好过我多少?他没放弃你?”
苏瑾苦笑,只是啊,若世上没有一个能让你甘愿赴死的人,生命何其无趣,“好了,扯平了,睡觉!”
“哼!”
如果苏瑾事先知道这一觉就又睡回去了,她一定不会跟许沅吵架,可是她不会未卜先知,所以当意识归拢,头昏欲裂,睁开眼看到三四张静巳庵住持师太的脸时,她想当然认为自己还在梦中,就又闭上眼重新睡去,师太极淡定得念了声佛号,将搭在脉上得手收了回去,再掐指一算,吩咐旁边刚收的小弟子道:“多熬点粥,她等会就醒了。”
小弟子入庵不久,对师傅时常捡回的野貂弃狸还处于兴致勃勃阶段,只是这次是个人啊,“师傅,这姑娘是谁啊?”
“是个与佛有缘的人。”住持平静说着,将一串重新串好的念珠放到她手边,道:“待她醒了,你好生照顾她一些。”
小弟子自觉已领会师傅的深意,友善得看了眼榻上即将成为同门的姑娘,认真点头应下。
第一百零四章
住持是在离静巳庵不远的林中捡到的苏瑾,距她所言,那时苏瑾衣着奇怪卧于树下已高热昏厥了过去,好在那边少有猛禽走兽,所以她才有幸撑到得救。醒来的苏瑾除了刚开始心情复杂喜忧难辨,余后都是烦恼,甚至想原地剃度出家,奈何住持不允。
“山中清苦,蔽院简陋,生活无以为继。”才至桃李之年的住持说话一向浅显直白,虽如此,到底还是将苏瑾收留了下来。苏瑾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至静巳庵也是在八月,距今不过两年时间,但是庵院变化颇大,先是庵里的其他几位师傅都已离开,只剩下住持和一个新收的小弟子留守,再是庵内情况从原本的拮据到如今清贫如洗,不止住持消减不小,那名唤念方的小弟子更是瘦弱,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将不多的粥米让给了她,这让苏瑾很是内疚,待病情转安后主动陪同住持一起上山采药林中挖笋,奈何她实在不擅长此道,两三次后住持直截了当得给她安排了事情,照顾念方。
念方才八九岁年纪,父母双亡后被族亲赶出了家门,恰逢住持化缘路过,便将她带回了庵院。小念方年纪虽小,煮饭种菜打水洗衣都已娴熟,与其说让苏瑾照顾她,不如说是让念方这个白银段带一带她这个青铜,惭愧得是,她也确实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心应手。
就这么过了三四个月,天气转寒,凛冬已近,冬至这日,平常寺庵都会举行祭祖法会,只是静巳庵香众凋零罕有人至,她们也就一如平常时候,只做了些黍米糕布施给山下村民,这又是苏瑾另一个不解之处了,静巳庵居半山处,往常虽不至于香火旺盛,但也是常有人到访,如今却已破败得近似空院了,只偶尔有村民砍柴路过上一柱香,这也导致了本该静心诵经的住持每日往山里跑,只为维持生计。当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住持只是奇怪得望了她一眼,道:“去年初归云寺不知遇到了何事,寺内僧众一夕遣散,之后周边荒山常有盗匪出没,招来官兵围剿,村民忧心前路,不敢随意走动。”
“常、常有?”
“乱了好一些时日,自你来后已好上许多了。”
苏瑾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其实那多半是朝上权柄更迭朝下权势倾轧,同她并无干系,只是旧事再提起来,如同旧伤疤揭起,拾不起若无其事,做不到云淡风轻。就如同许沅的旧伤,即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是会在夜半之时蜷缩起来哽咽如孩提。
“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必执念太过。”住持将手上的念珠轻触了触她的前额,目下慈悲同云海大师一样,苏瑾瞬间雾湿了双眼。
冬至过后便近年关,几场大雪后,积雪封了山路,住持不再出门,整日带着苏瑾念方禅坐诵经,当然对她们也无太多管束,只要不过多吵闹便可。一直到年关夜,苏瑾竭尽所学做了三碗长寿面,住持更是在膳后给了她和念方一人一个铜方压祟,苏瑾哭笑不得得接下,认真道了谢,其实哪有什么与佛有缘,只不过是住持始终未变的善心而已。
年关过后,陆续有香客叩山门,苏瑾为防意外始终不出现在人前,只偶尔会去庵院后山走走,又过了一个月,住持打发念方去抄经文,突然同苏瑾说起了苏遇。
“两年前苏大人痛失幼妹,将其葬在了西郊,就在距庵院不远的山谷。后来苏夫人还特意前来供了往生灯,这两年每年忌日都要来此一趟。”
苏瑾:“……”她从未特意去打听苏宅的情况,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替她收的尸,但她是整个人到了那边,想必突然消失的场景应当很瞩目。再见到住持的时候她也想过问上一句,但看她面目平常无异色,想着也许是被暗影瞒下了,没想到她兄长已把她埋葬了。
“确实,再过几日好像是我的,忌日。”她面色空白得说着,如同一个麻木的行尸走肉,“我并非故意隐瞒,是——”
住持抬手打断她的话,“施主不须多言,因果而已。只是我不知施主是否有与亲人相认之意,特与你说一下。”
“我想想。”
其实此事根本无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回来,但往昔的苏瑾已亡故,暗影的人应该也不会希望她活着,对于苏遇来说,她是个麻烦,对于暗影来说,她也是个意外,她在许沅那个世界格格不入,她在如今的尘世,也是多余的吧!
“我到时会避开,师太也知,我无处可去,抱歉,这段时间打扰了。”
“不妨事,也是与施主有缘。”
苏瑾抬眸望着天边薄云出了神,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师太当初是如何勘破俗尘的?”
“既身在俗尘,如何勘破得了?!”住持伸手招来探头探脑的念方,摸了摸她光光的脑袋,笑道:“万事看淡一些就是了。”
苏瑾跟着笑,冬日已澜,春时正慢,韶光落上枯枝旧瓦,有种别样的斑斓。
“不知师太何时能收我入门?”
“施主未能勘破俗尘往事,不宜出世修行。”
苏瑾:“……师太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这理直气壮的双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