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疚》极光紫韵

16、第十六章

　　打电话给父亲的时候，他还是将我数落了一番：“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自己抗了两年？”我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因为我知道母亲不会希望自己成为父亲的歉疚。

　　有天抢过电话之后一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后来我说要挂断时他才哽咽着发问，“姐，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找我们？”

　　那一声姐叫得有些颤抖，我知道我给了那个孩子伤害。提醒他让父亲第二天准时到场，我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怎么会没有想过要找他们，当我筹不出钱的时候，当我一个人看着母亲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当我觉得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可是我忍住了，如果母亲是清醒的，她也不会同意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因为离辉的帮忙丧礼还算顺利地完成，我只是一个劲地落泪，早就忘记了谁来过。父亲的眼睛一直都是红着，我知道他在自责，所以在最后一天送他走的时候，将母亲的那只戒指放到了他手里，“爸，这是妈妈守了一辈子的东西。”

　　父亲接过那只戒指，紧紧地，又紧紧地握在掌心。年迈的脸上出现带泪的微笑，我知道母亲在父亲的心里还是占了重要地位的。

　　阿姨没有来，她的身份出现确实不是很方便。不过倒是很贴心地打电话来让我记得按时吃饭，疼爱我的程度丝毫不比母亲少。我想我还是有些幸运的，至少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并没有恨我入骨。在那个周围都是哭声的世界，如果有一个人提醒你不可以气馁，要按时吃饭...其实也会觉得幸福。

　　有天跟着父亲走的时候还是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看着他们上车，也看着有天快速地从车上跳下走到我面前。他爱哭的性格还是没有改变，抱着我流眼泪的时候，我还是心酸了。

　　“你怎么可以两年都不联系我们，你欠我的礼物还没有给，你说过要帮忙的事也还没有做，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们两年。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

　　明明想好不要哭泣的，却还是因为这个孩子落下泪来。有天呐，姐姐也很想你，姐姐还记得要送你的礼物，姐姐也记得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叫俊秀。可是有天呐，姐姐不能去破坏你的幸福，姐姐也不想让你看见我难过，以后要是找不到姐姐就不要找了...然而这些话只是被冰冷的秋风吹回我的体内，拍了拍有天的肩膀，安静地把他送上了车。

　　父亲发动车子的时候我朝他挥了挥手，后座上的有天眼睛依旧红红地不肯和我打招呼，我笑着和他说再见，他却更生气地背对着我。尴尬地转身想要离开，父亲又说出要接我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话。

　　“爸，有空我会去看你，带我向阿姨问好。我在这里挺好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经常打电话来。”

　　这样之后父亲才慢吞吞地开车离去，载着始终不肯理我的有天。

　　丧礼的费用是在中先垫着的，万般无奈我只能动用母亲留下的钱还给他。他硬是不要，我只能将钱放在允檬手里，嗤笑着数落在中，“还好允檬是明事理的女子，若是换成别人肯定要恨死我了。”

　　我微笑着送走他们，在中却在离开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其实你可以不用笑。”

　　我僵硬着身体和他们说再见，浅浅地勾起嘴角却听见了心底歇斯底里地哭泣声。

　　丧礼的第三天，送走了一切人，也送走了所有的联系。回到那个没有母亲的家时，只剩离辉在门口耐心地等着我。他说我不是一个人，至少他可以在我寂寞的时候陪在我身旁。

　　我将他拒之门外，不想耽误他的青春。

　　昌珉说得很对，人生，那就是一个人的人生。

　　很多人在你的生命出现，可他们终究要走。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在你的生命占一席之地，就已经被宣布了不可能。

　　秋风萧瑟的夜，屋内只有冷清的风。

　　母亲的照片被我放在了床头，和着昌珉的一起。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开任何一盏灯，周围有无数的声音在数落我的不是。

　　看啊，这就是我爱着的人。明明可以好好生活，却都因我而去；看啊，这就是我要守着的人。明明可以狠狠幸福，却都因我痛苦而终......我还记得昌珉拥着我在雨天散步的情形，我还记得那天母亲哼着歌曲的声音；我还感觉得到昌珉英俊的笑脸，我还体会得到母亲慈爱的目光......

　　可惜一切都不能陪在我身旁，来了又走的幸福，太短暂，太绝美。

　　空荡荡的房间，一如我空荡荡的心。我试着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却怎么也挥不去脑海中母亲仔细看我的情景。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在那天会出事，所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像要把我印入灵魂深处。她又是不是知道我会因为她的离去而崩溃，所以才那么着急地想要看着我找到人生的另一半。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的，半夜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握着我的手。转身去看，是母亲温柔的目光。其实我的嗓子已经沙哑，却还是固执地喊了一声‘妈妈’。我看见她的眼睛也在湿润，我看见她的嘴角也在颤动。可是身旁的温度是那么真实，传进耳朵的声音又是那么逼真。

　　“慧儿，以后要一个人了。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勉强自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我拼命抓住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却还是听见悲哀的哭泣声越来越远。手上的温热一点一点退去，满脸的冰凉提醒着我母亲是真的走了......

　　那之后我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回想着和母亲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虽然平淡却是那样简单。把思念一点一点压进心脏，把痛苦一点一点赶出体内。

　　我用三个月的时间调整好自己，然后继续重新开始以后的生活。因为不管你有多痛苦的事，肚子还是会觉得饿。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而我恰好又只能接受这现实。

　　回去孤儿院其实也是无奈之举，院长写了很多信让我回去，而我又正好缺一份固定的工作。告别离辉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只能选择嘲笑自己。

　　我带走了母亲和昌珉的照片，却还是没能忘记允浩的那件衣服。我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那个人，却在打开衣柜的瞬间看见了自己太会撒谎的心。

　　以前的房子还在，只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那一层岁月的痕迹也在抱怨着我的离开，掀开它们的时候在空气里胡乱窜动，直到我咳嗽不止才安静下来。

　　去孤儿院上班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份，那时的我28岁。院长说我其实是有福分的孩子，因为7月份正好有一次教师夏令营。似乎是去什么度假圣地，总之是和水有关的活动。

　　我推托着说不想去，因为我是真的不会游泳。院长却执意拉着我一起，说我要是不去其他人也不用去了。我知道老院长是在疼我，低着头答应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眶。

　　在那里见到允浩的母亲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被安排在同一条船上时，我的全身都在冒着冷汗。我们是8个人坐一条船沿着河流往下淌，一路上导游介绍了很多沿岸的景色，也不断地提醒我们要穿好救生衣。因为水流在夏天的时候都比较湍急，要是中途遇上意外，也好有个保障。

　　虽然可以回避，我还是感觉到了允浩的母亲看我的眼神。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和昌珉在一起的时候，她挺照顾我。要不是后来发现允浩私下唤我‘柳儿’，她也不会对我太过冷淡。

　　天气很热，她的水已经喝光，我挣扎了很久还是把手边一瓶没有喝过的水递了过去。她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脱掉救生衣之后还是没有喝我的水。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边上坐了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看那女子的样子，很可能是她安排给允浩的未来媳妇。导游让她穿上衣服，她也只是答了一声便开始喝那个女子递过去的水。

　　船依旧在向前划着，在导游喝水的时候，水流的速度开始变得有些急。我刚想开口提醒允浩的母亲穿上救生衣，她就因为中心不稳朝我这里倒了过来。幸好边上的那位小姐及时拉住她，不然我们铁定一起掉入水中。

　　这么一晃允浩母亲的救生衣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导游建议哪个会游泳的人把救生衣让给她穿。这一船都是女的，其他人也都不会游泳。我想出事的机率应该不会太高，于是想都没想就脱了下来。

　　只是她接过去的时候并不是很情愿，若不是导游不断嘀咕，我想她肯定不会碰任何我用过的东西。

　　因为之前的一次晃动大家都小心地听着导游的介绍，在经过最后一个景点的时候，导游提醒我们要特别注意。因为是在下游，水流特别湍急。如果不小心掉到水里，很可能会被卷入涡流。

　　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船剧烈晃动的瞬间我还是下意识地去拉住允浩的母亲。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危险，拉住了我递过去的手。不过旁边的那位小姐似乎很害怕这样的状况，早就松掉了本来还紧抓住允浩母亲的手。看吧，其实像我这样傻傻去救别人的人也不是很多。

　　可是，做好事也不一定是有好报的。身体前倾没入水中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水都往我的身体里面涌。我琢磨着被救起之后一定要好好去学游泳，我简直和水太有缘了= =！

　　还好这是旅游圣地，工作人员在我落水十几分钟之后赶到。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所以在那么湍急的水流将我冲走的时候，我本能地想办法不让更多的水进入口鼻。

　　结果就是接下来的几天我被安排呆在酒店休息，其他老师继续游玩。老院长将我从工作人员那接回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允浩的母亲站在不远的位置看着我。晃了晃脑袋跟着院长离开，至少这样一来我就不会对那个人的母亲觉得歉疚了。

　　我努力微笑着告诉院长我没事，他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开门出去的时候，我看见院长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其实这次的旅游时上次赞助的那位郑先生安排的，不过他不知道你已经回了学校。”

　　我不清楚为什么院长要告诉我这件事，只是在听见的瞬间，觉得刚刚消去的窒息感觉又回到体内。那个人，终究还是遵守承诺赞助了孤儿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走到阳台上吹风的时候，楼下的一抹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其实那一瞬间我是很郁闷酒店有露天阳台，而我又正好住在二楼。不过一秒之后我又开始庆幸，至少，我看见了一个健健康康的郑允浩。应该是因为他母亲赶来的吧，他毕竟是个孝顺的儿子。

　　走在他旁边的是之前船上那位年轻小姐，我听见允浩叫她芮晨。其实这样的景色真的很美，郎才女貌。我看见允浩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那个女子的脸羞红的不像话。接着便是允浩伸手拥她入怀，“芮晨，谢谢你在我身边。”

　　其实7月的风也可以很冷的，因为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冰得有些僵硬。

　　对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我发誓允浩的母亲有和我对视。她用略带歉疚的眼神望了我一眼，然后就撇过头去走到允浩面前。说话的声音似乎大得有些过分，“允浩啊，要不是芮晨拉住我，我今天可能就掉进水里了。”

　　天空中没有什么星星，我只能抓紧阳台的栏杆用力去听他们的对话。她要把救她的人说成是那个叫芮晨的人，不过是想我和允浩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我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毕竟从刚才听到的话我已经察觉到允浩要对那个叫芮晨的女孩动心。

　　叫芮晨的女子害羞地笑着回答，“不过还是要感谢另一位小姐，是她及时拉住了伯母。”说着便往允浩怀里靠，大大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允浩看向她母亲的方向，“妈，那你可得好好谢谢那位小姐。”

　　看吧，他好看的唇在微笑的时候永远都是迷人的。

　　“我已经谢过了，希望她会懂。”

　　其实我已经懂了。

　　阿姨，谢谢你。

　　你可以原谅我，却不能接受允浩的心里有我。其实这很公平，我本来就是和幸福无缘的。早就注定歉疚一生的命运，我又怎么会对不可能的事情奢求太多。

　　毕竟我离开了两年，其实可以说接近三年；毕竟我离开之前给了郑允浩那么大的伤害；毕竟，他痛苦的日子里，那个叫芮晨的女孩确实陪在了他身边。

　　安静地躺回床上，看着单调到几乎苍白的天花板，有热热的东西从眼角流出。

　　昌珉

　　昌珉

　　你可知道我想你。

　　妈妈

　　妈妈

　　你怎么丢下了我...

　　很难过

　　拼命告诉自己和他不可能，却还是在看见他拥住别的女子时揪心地痛。

　　院长说我烧了两天两夜，期间一直喊着妈妈和一个叫昌珉的人。他还说有一个中年女人来看过我，不过那个人只是拉着我的手红了眼眶就匆匆离开。

　　郑允浩，你知道么？认识你这么久，此刻的我才最轻松。因为你的身边已经有了可以照顾你的人，也因为你的母亲已经真正原谅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