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大桥垮下来》酒舞流漆

5、5

　　车子飞驰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于洋抱着前排座椅的靠背，几次想要开口询问，看见祁牧抿着嘴唇的侧脸，心里却忽然一动，在一个红灯的地方弯起背，跨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祁牧偏头看了他一眼，于洋拉下安全带，随口说道：“前面视野好一点。”

　　绿灯亮，于洋被靠背推着，车子拐弯沿着泰晤士河加速。

　　于洋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又透过玻璃的反射注视祁牧，光影交错打在他的脸上，于洋蓦然感到一种放纵的快感。

　　陌生的环境并没有让他感到惶恐，相反，他怀抱着巨大的期待与渴望踏上了这块土地，只是前两日扑面而来的忙碌让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罢了。

　　直到此时此刻，在凌晨的伦敦马路上，黑夜才带来了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恍若当头一棒，令他知晓，两天前的月亮和今晚的月亮，已经不一样了。

　　过去的都已过去，现在的于洋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不必忍受以前那些他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了。
　　自由是什么？
　　自由就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坐在疑似酒驾的男神身边感受速度与激情。

　　于洋咧开嘴，将车窗降了下来，带有河水微腥的风瞬间倒灌进车厢，随之而来的，是车内响起的E神的歌声。

　　“阳光多灿烂——可我的自由行驶地缓慢，”
　　“欲望难躲闪——我终于还是失去了判断——”

　　“听音乐么？”祁牧问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已经放了音乐还多余问一句是什么操作，于洋还是兴致昂扬地点点头：“这什么歌？”

　　“娱乐天空。”祁牧低声哼唱起来。

　　“突如其来的崇拜，让你的心跳慢不下来——来不及释放情感，这儿没人管你喜欢不喜欢。”

　　于洋认真听了一会儿，活泼的曲调之下歌词却是有些自嘲的悲怆，被祁牧极其磁性的嗓音一演绎，让于洋几乎忘了他才是比自己大一年的大学生，倒像是个历经很多，看开许多事情，但又依然迷茫的成熟大叔。
　　当然，是魅力四射风流倜傥的那种大叔。

　　他感到祁牧的心情变的稍微好了一点，间奏响起的时候，他真诚地感叹了一句：“你唱歌真好听。”

　　“是么。”祁牧弯了弯嘴角，“天生的。”
　　于洋：“……”

　　“您可真直接，”于洋说，“换别的音痴，早就揍你了。”
　　“那我就抡起方向盘砸他，一边砸一边飙高音唱花腔气死他，”祁牧松了松油门，转头看着他，“你是音痴？看上去不像啊。”
　　“看前面！”于洋喊了一句。
　　“怕屁，这速度，比路边的石头还慢了。”祁牧还是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你不会唱歌？”

　　“是啊，”于洋紧张地看着前面，“天生的。”
　　“下回我教你。”祁牧扭过了头，速度又加了上去，仿佛他心中有一套别致的《道路安全算法》，变量包括时间、地点、速度、架势姿势等等。

　　“你还没和我说为什么去新生派对呢。”于洋松了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对祁牧的要求越来越低了，从一开始的别酒驾到速度慢一点再到现在，只要祁牧双眼直视前方，他就很满意了，“你那几个朋友看着都不像大一的啊。”

　　“观察的这么细致呢。”祁牧漫不经心地说，“回头让严倩知道了非揍你一顿不可。”
　　“别岔开话题，”于洋斜着眼睛看他，“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祁牧回答：“过去测试一下自己有没有明显变老，会不会被轰出来。”
　　“……有没有变老不好说，倒是确实屁滚尿流地逃出来了。”于洋啧了一声，“气场不合啊。”

　　“靠。”祁牧笑骂了一句，“我是为了谁啊我。”

　　“路不见不平一声吼啊。”
　　于洋突然高声吼了一句，把祁牧吓得一个哆嗦，瞪了他一眼：“你喝了假酒啊？”

　　“怕屁，”于洋说，“反正车速慢的像路边的石头一样。”

　　“神经病。”祁牧笑了，“刚都没来得及问一声，你那个Jasmine朋友没事吧？”

　　“什么Jasmine，她叫Lily！她还好，就是被吓到了。”于洋看了一眼祁牧，突然又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多了，哪有连喜欢的女生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啊。

　　“想追她？”祁牧余光瞥了一眼他，随口问道，“刚怎么没一块儿去？”

　　“啊？”于洋被吓了一跳，“我？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他一连串的否认，生怕祁牧误会，甚至都想出柜以示清白，话到嗓子眼了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以他独自摸索的经验，现在还没到时候。

　　“这么着急的否认，”祁牧勾了勾嘴角，“有鬼。”

　　“你呢？没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玩？”于洋决定转守为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摸摸对方的底，好好的知己知彼一下。

　　祁牧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她在国内。”

　　轰。
　　她，在，国，内。很简单的四个字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效果。
　　于洋的金刚石心脏上裂了一条缝。
　　什么叫玩火自焚，挖坑自跳，毒酒自饮，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把一个直男掰弯，虽然难度系数高了一点，而且对于恋爱经验为零的于洋来说，这种操作基本只属于纸上谈兵的类型，然而再怎么样，理论上也并非不可能，对于一个即将研究数学的理科生于洋来说，一切都可以找到最优解。
　　但是正在谈恋爱的直男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不仅要掰弯，还他妈是小三儿。
　　造孽程度呈指数上升，于洋有些崩溃。

　　前一秒还信心满满地“知己知彼”战术瞬间灰飞烟灭，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问什么问，一得意就他妈忘了形！

　　他僵硬地看着前方，回答全靠本能：“哦，异地恋啊，很难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准备破罐子破摔，迎接祁牧将他的恋爱历程一股脑的倒出来，化为利刃，一刀刀地割在心上。

　　然而想象中的折磨没有到来，祁牧没有开口答话，就像触碰到一个无形的开关似的，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变的古怪而压抑起来，仿佛回到了他们刚刚出发的时刻。

　　于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娱乐天空》结束了，换上了一首新的歌。

　　“如何承受这好奇，答案大概似剃刀锋利——愿赤裸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当你未放心，或者先不要走那么近——”

　　于洋听过，是E神的一首老歌，此时此景再听起，他忽然明白了歌词的意思，代入自身，顿时心如刀割，难受的鼻腔发酸。

　　他从没有想过一见钟情的戏码会发生在他身上，单身十八年，当然渴望爱情，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不过他也很清醒，自己的取向不是主流，能够不被人非议已经很好了，其他的他不敢奢望，只求能找到真心相待的另一半。
　　圈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不少，很多事情是无奈而现实的，能有细水长流安安稳稳的感情就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得的了，就算逃离了原来的地方，来到了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度，他也并没有太过乐观。

　　当他在机场见到祁牧的一刹那，他几乎以为奇迹降临了。

　　事实证明，只是老天爷一贯的把戏罢了。

　　一路沉默。
　　车子右转，驶上了伦敦大桥，于洋感到有些冷，将车窗升了起来。

　　“早这样降生，如基因可以，分解再装嵌——”
　　歌曲声突然低了下去，音响里传出连着手机的来电铃声。

　　祁牧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伸手冷漠地挂了电话。

　　“情人——”
　　歌响了两秒，又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于洋微微偏头，看到祁牧皱着眉头思考了两秒，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爸……嗯在外面……刚没听见……行你让他来听。”
　　“蔚妍？……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没事就找我爸……”

　　于洋大约猜到了这是祁牧的女朋友，于是转过头，缩了缩身体，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只听见祁牧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的克制，脚底却猛地加了一脚油门，直直地冲向亮着红灯的路口。
　　然后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于洋认出了这里，前面那条街就是他的宿舍了，是单行道，送过去还得绕路。

　　“……我错了……别这样，蔚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想你……”

　　于洋听不下去了，心像被撕裂了一样难受，无法在车里多待一秒钟，左手按开安全带，右手掰开车门开关，抬腿就要下车。

　　“……你等等！”祁牧瞥见于洋的动作，有些着急地朝话筒里说。
　　“不用送了，我认识这里。”于洋下了车，朝祁牧挥手，“谢谢送我回家，再见。”
　　“当心！！”祁牧大声吼道。

　　“砰。”
　　马达的轰鸣声戛然而止，一辆摩托撞上了于洋，又被开着的车门撞飞，横到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