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小师太》地江

7、拐子案（6）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微妙，短短的两天，她就能左右我的心情。”
　　“如果她不曾出现过，我也不会如现在这么难过。”
　　慈音刚离开，李荀生就赶到了县衙，今早他刚回到军队的驻地，手下士兵就汇报抓到一个趁夜逃窜的人。他本以为是敌国探子，匆忙过堂，可这一审才知道这人是个拐子。
　　初审果后，已经对罪状签字画押的拐子，此刻正在军营里押着，由先锋进行复审，李荀生则赶来县衙与弟弟商议拐子案的新进展。
　　李荀生赶到县衙内室，就看到弟弟无精打采的在侧踏上斜躺着，左脚随意耷拉在地上，右脚则踹在左腿膝盖处，身子像麻花一样拧着，毫无仪态可言。
　　“嘟囔什么呢？”
　　眉头微蹙，李荀生的话语中充斥着关切，没有丝毫指责。
　　“八哥，你来晚了，见不到小秃子了。”
　　“小秃子是谁？”李荀生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是喜子说的那个姑娘？”
　　点了点头，慈音离开时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总是在脑海里浮现，李柏生想不起来固安前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又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若不是自己得罪了她，就是和皇家有仇……
　　对！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瞧不上自己王爷的身份。可到底是什么仇呢？自父皇登基以来，没有处决过几个罪臣……她又远在固安，根本无缘得见天颜……
　　“柏生，八哥觉得现在离开对她来说是好事。你与刘茹葶的婚事乃父皇钦定，刘茹葶虽非公主王侯，却是太傅的嫡亲孙女，在京师里又是出了名的善妒，哪怕你不喜欢她，也改不了她会成为你正妻的事实。”李荀生见他没言语，继续道，“那个小姑娘若跟着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毕竟你不能日日守着她。”
　　罪臣？
　　父皇登基后处决的罪臣……
　　她会不会是……
　　这个念头萌生后，李柏生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从榻上坐起，他瞥了一眼八哥波澜不惊的脸，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长的那般相似的人，可若她真的就是张府松风，自己到底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仇敌？
　　想到这里，他忽然生出一个卑劣的念头，若张松风当年死在那场屠杀中，也许会是件好事。
　　李柏生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没听兄长说的是什么。一遍遍的推断、一遍遍的假设，他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否认什么，他只知道，如果小秃子就是张松风或者和张家有亲缘关系，那自己要想娶她，就更难了。
　　“哥，十五年了，你可曾放下过？”
　　余光中，兄长的脸色黝黑，布满了沧桑与苦楚，李柏生决定给自己绑个盟友，尝试垂死挣扎。
　　“放下什么？又放不下什么呢？杀了我最爱之人的，正是我的父亲。被我害死的，本该是我的妻子。我希望圆满，却总是守着缺憾。”李荀生眼神中闪烁着痛苦，“我对不起撒日乐，也对不起张松雅。”
　　说起张松雅，还需要从另一起赐婚说起。
　　一代名门张家，百年氏族，真正的开国功臣之后、贵族世家。到张左相这一代，家中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开元二十年，张府六岁的长女张松雅，指给了七岁的皇八子李荀生，约定开元三十年八月初八大婚。
　　开元三十年七月初，距离大婚之日还剩月余时间，京城里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场盛世之礼。
　　镇守边关的李荀生被召回京师，不料他进京借着接风洗尘的酒劲儿向皇帝挑明了拒婚的决心。并言明自己在征战期间爱上了胡戈族的牧羊女，两人已私定终身。皇帝不准，一向稳重的他大闹太极殿，以性命要挟拒婚。
　　皇帝本欲将其重重治罪，但扒开他后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疤，终是从冷酷的皇帝变回了疼爱儿子的父亲。
　　皇八子大闹太极殿的事，被压了下去，皇帝以爱子不成器为由，取消了这场筹备十年的婚仪。
　　李荀生感激父亲的体恤，以自己的鲜血为引，为其锻造了一把银色的匕首，取名长乐以赔罪。可等他满心欢喜回到边塞的时候，身体健康的牧羊女已经突发疾病暴毙了。
　　退婚之事闹的满城风雨，作为受害一方的张府却有苦难言，张松雅生来骄傲又倔强执拗，她想杀了李荀生为自己洗刷耻辱，可她又不能给族人带来灾祸。思来想去，这口恶气又难以咽下，她在被退婚的半年后，留下血书悉数李荀生五条道德之罪后，又写下一封陈罪书，便穿着红嫁衣，上吊自尽了。
　　消息不漏而走，张左相明白皇帝知道后必定震怒，张府满门在劫难逃，忙差家丁满城采购孝服，穿着等死，却没想到等来了皇帝另一番指婚，也就是皇十六子李柏生与张府幺女张松风的婚事。
　　“柏生，若不是八哥行为偏激，你也不会与张松风结下姻缘。我们生为皇子，看似光鲜亮丽、手握重权，实则一衣一饭无不皇赐。父亲，说是父，却也是君。”
　　青色的胡茬点缀着光洁的下巴，李荀生的眉头未曾打开，他始终铭记自己的自私坑害了两个女人，残害了两条甚至更多鲜活的性命。若时间可倒回，他宁可把对撒日乐的爱深深藏起来，哪怕做不到对张松雅疼爱有加，以她的满腹才华，两人起码也能相敬如宾吧。
　　“哥……”
　　“撒日乐的死，我不会原谅父亲，张松雅的死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对不起了八哥，小弟阴损，要利用你对张松雅的愧疚了。
　　“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需要求证，但……”李柏生谨慎的瞥了一眼窗外，凑到兄长耳边轻声道，“我怀疑张家还有遗孤。”
　　“什么？”
　　“嘘！”
　　兄长的反应果然巨大，李柏生心里苦涩的笑了笑，原来一个人利用自己的兄弟，忏悔之意也不过寥寥。难怪那些为了红颜插兄弟两刀的人如此之多。
　　“你什么意思？怎么会有遗孤？当初可是太尉亲自带兵……”
　　李荀生没有说下去，他盯着李柏生坚定的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太尉真的敢冒着杀头的罪名，瞒天过海！这不可能，周太尉可是个出了名的明哲保身。可若不是他，是能有谁？谁还能在五千精兵的眼皮子底下，上演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呢？
　　“活着的是谁？”
　　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答案，可李荀生却不敢确认。
　　“张松风。”
　　“当真？”
　　李荀生压抑着震惊，但此刻他更怕有旁人知道这个消息，因为这会让死里逃生的张松风再死一万次。
　　他连忙爬上侧榻关了窗子，而后不可置信的压低声音追问,“她在哪里？你确定吗？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也只是猜测，除了八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李柏生痛苦的摇了摇头，“我既希望她是松风，又盼着她不是。可……”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正面雕刻松树、背面雕刻柏树的翠绿色玉佩，这是他在装小秃子的麻袋里捡到。
　　“八哥你看这个。”
　　“松柏翠微玉？你的那块不是摔碎了吗？”李荀生对着光亮仔细翻看，“没有修补痕迹，这……你买来那位姑娘的？”
　　“所以我才说，松风可能还活着。八哥你没见到她，她虽是个姑子，言谈举止却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而且她的神韵和相貌真的很像松风。”
　　“柏生，虽然八哥也希望她就是张松风，可我们必须先冷静下来，八哥知道这样说会伤你的心，可当年那般情形下，怎么会有活口？张松风又是张家当时唯一的女儿，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算她是，你不觉得她出现的太过蹊跷吗？一个消失了五年之久的人，突然出现……”
　　李荀生坦诚的对弟弟说出了顾虑，当年的皇九子李炜生结党营私，企图篡位一事虽以世人皆称的吴王党四散为果，可最有实力与三皇子李延生一较高下的皇五子李乔生还活着，且大权在握，若他有意重掀起张府旧案，怕是三哥也会身陷囹圄。
　　若是五哥他引着父亲重查吴王案……李荀生不敢想下去了，刚刚对于张松风还活着的欣喜，瞬间被政治的残酷取代，他的脸上布满阴云，心中也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八哥，我知道你说的可能会发生。可若当年的事本就是错的，为什么不能纠正呢？”
　　李柏生涉政不深，又被父亲娇宠，虽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却不知道这件事和三哥有什么关系。早在九哥造反前三哥就是皇太子了，难不成当年造反的不是九哥而是三哥？想到这，李柏生忽然惊得一身冷汗。
　　“八哥，当年……”
　　清风吹开了虚掩的窗，带来阵阵裹挟着干草味道的清凉，李柏生看着八哥紧闭着的唇，他不知道该问什么、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喜子突然敲门后冲了进来。
　　“请王爷恕罪，属下打扰您与八王爷谈话，实在有紧急之事禀报。”
　　“你且说。”
　　喜子很少会失了方寸，李柏生忽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莫不是小秃子出事了！
　　“慈音被贼人打晕抓走了，喜子追了他四条街，但还是跟丢了，请王爷责罚！”
　　“什么？又抓走了！”
　　李柏生开始怀疑八哥说小秃子的出现是有人设计的了，可小秃子是当局者还是受害者呢？脑海中浮现出她得知自己身份难掩的愤怒，一时也无法确定。
　　“走，跟我去找人！”
　　“柏生！”
　　“八哥，你若是拦我，我……”
　　“今日我不拦你。”李荀生走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去县衙让陈涛立案调查，我带人沿街去搜。咱们分头行动。”
　　“我也去搜，多个人多条路。”
　　“你听我的，这次她的被抓是绑架也好，拐卖也好，做局也好，我们都不能白白被动。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小情固然重要，可大局更重要。”
　　李柏生别过脸不去看兄长的目光，他自然知道八哥的话是对的，可他怎么能利用小秃子的生死安危去成全自己的大局呢？
　　“八哥，一个祸害百姓的父母官要抓也要杀，可这不能阻挡我救小秃子。”李柏生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我的大局不能用小秃子来换，哪怕我也是小秃子大局中的一颗棋子。但只要她没有说出来，没有算计我，我就不会算计她，这叫公平。也是八哥你教我的正直！”
　　说罢，李柏生推开了兄长拦在身前的手，直奔县衙的方向。他要击鼓报案、督促陈涛立案，更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小秃子，哪怕将这固安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就不信，这固安的天还能黑透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