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小师太》地江

32、返京（4）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秋日的洛阳百花争艳，牡丹花斗赛虽然还没开始，但悄然盛放的木槿已经夺得了秋日的头魁。
　　李柏生特意绕道洛阳的目的就是带慈音看一看木槿花，顺道和孙强等人汇合。虽然越大的城镇越容易潜伏危险，可反过来说，也是最容易躲避危险的。
　　鸿翔客栈门口，脸上挂了彩的孙强，早早包下了整间客栈，并差人按主子早就定好的方案，把客栈里摆满了木槿花。
　　黄昏已过，还不见大部队的身影，他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着。戌时二刻，马车终于撞入视线，他看到一马当先的喜子，二话不说迎了上去。
　　“参见公子。”
　　“你的脸……”
　　李柏生盯着他左眉处的刀疤，若是再偏一寸，眼睛就不保了。
　　“公子不必挂心，都是小伤。”
　　“眼睛没事吧？”
　　“没事。
　　“还有别的伤吗？”
　　将慈音扶下，李柏生担忧的问。孙强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指了指客栈，低声道：
　　“太子爷来了，说接您回京。”
　　“三哥？来多久了？”
　　一瞬间的欢喜被疑云笼罩，李柏生不解，洛阳距离京师已经不远，三哥这个时候来接自己，是为何意？若是从前，他一定快步冲进去和三哥撒娇，可固安城的两次刺杀还没有揪出幕后黑手，自己又如何像往昔般十足信任于他？
　　“我是今晨到的，太子申时前后就到了。”
　　“知道了。”
　　转身面对慈音时，脸上仍旧是温柔的宠溺。拉起她的手，轻声告诉他太子就在客栈里，等下见了不要害怕，也不要暴露，只当是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寻常女子。
　　慈音点了点头。从前她陪大哥赴宫宴时，曾远远见过太子一面。那次，李柏生因为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没有参加。每每提到那次错过的相识，李柏生都郁闷的不行。
　　“三哥。”
　　“小弟，可把你盼来了。快让三哥看看，一年不见，黑了点儿，也瘦了，不过倒是长高了不少，等母妃见了你定会欢喜！”
　　皇太子李延生见到李柏生，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起身迎来。他的脸上布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深沉的眸子中闪着关切。
　　作为兄长，他确实疼爱胞弟。
　　“三哥怎亲自来接柏生？母妃好吗？父皇好吗？”
　　李柏生亲切的投进兄长的怀里，笑着任由他拉着自己。这样的李柏生，是慈音从未见过的稚嫩，虽然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却也感受到了些许难能可贵的兄弟情。
　　慈音站在李柏生身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白洁的肌肤，深邃的圆眸，如竹筒般齐整端正的竹筒鼻，鼻尖微圆，山根比李柏生略低，微紫的唇自然上扬。
　　李延生的相貌更像父亲，不如像母亲的李荀生和李柏生俊俏，但他眼眸深沉，不怒自威，只看一眼就知此人非富即贵，惹不得。
　　“柏生，三哥着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糕点带来，路上颠簸，还好没坏。”李延生着人将一个个食盒打开，又指了指身后的一个男人，“我带来的厨子，已经做好饭菜，就等着你了！今天不论如何，三哥也得陪你好好吃一顿！”
　　“多谢三哥。”
　　点点头，李柏生笑的单纯。
　　“这位是？”
　　“只顾着和三哥叙情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三哥，这是小音。”拉起慈音的手，李柏生腼腆的笑着，“小音，这是我三哥，你也跟着我叫三哥就行。”
　　“不敢不敢，奴才参见太子爷。”
　　慈音拂开他的手，恭敬的施礼。
　　“小音姑娘不必多礼，快起来。”
　　李延生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半晌，无奈的笑了笑。他明白终于知道刘太傅孙女病逝后，他给自己那不咸不淡的回信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所谓的小音竟是她！
　　连自己都看得出她是谁，十六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幻想着瞒天过海，父亲是何等慧眼，当年的事闹的是那般腥风血雨，父皇就算不能断定她的来历，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坐吧，一起坐下吃饭。这么晚了，柏生的胃本就不好，不按时吃饭就闹腾。这一年来，也不知道又犯病没？”拉着弟弟坐在自己身边，李延生笑着为他盛了一碗热汤，“天凉了，先喝汤暖暖胃。小音姑娘也喝。”
　　“小音，尝尝，三哥带来的厨子手艺定是差不了。若你喜欢，等下我就问三哥要人。”
　　李柏生毫不忌讳在三哥面前表现对慈音的关爱，不管那两拨刺客的主子是不是三哥，自己就是要告诉他，慈音是自己的人，谁也不能动，否则自己定会豁出一切去反击！
　　“这个臭小子。”慈爱如父的笑了笑，李延生对屋子里站着的人和蔼道，“你们也都坐下吃吧，今天开心，不分尊卑，各桌菜品也都是一样的，都尝尝厨子的手艺。”
　　环顾四周时，李延生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慈虹的身上，他怔了一下，连忙别过脸去给李柏生夹菜，以掩饰内心的震动。
　　怎么是她！
　　真的是她吗？
　　是她！
　　真的是她！
　　“三哥，你怎么有空来陪我胡闹？”
　　一向守规矩的李柏生突然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伸长了胳膊，把桌子上最远处的盘子端到了慈音面前。
　　“烧鹅，沾着桂花蜜别有一番滋味，你尝尝。”
　　李柏生宠溺的把烧鹅片放在她碗里，又在兄长的惊愕中将笋丝片和慈音面前的辣炒牛肚换了个位置，才重新落座。
　　“三哥？”
　　“最近也没什么事，再加上想你想的紧，就来接你。”将醉蚌肉夹入他的碗中，李延生落筷浅饮一口梅酒，“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三哥，这一年你苍老了不少。”
　　“三十多了，再不老就成山精妖怪了。”
　　相视一笑，李柏生真诚道，“三哥，你说如果让你出价买小弟的人头，你会出多少钱？”
　　“无价。”
　　固安城遇刺的事，李延生是逼问孙强得知的，他没想过在看到孙强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以为幼弟所指的是固安城外遇刺一事，却不料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明白他这样问是怀疑自己，可不知道他是过于单纯的开门见山，还是有意试探。
　　他知道，十六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孩子了，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也不再刻意隐瞒自己的谋略和锋芒。
　　“无价是多少？”
　　“大卫江山在三哥看来，也不能换你的命。”
　　李延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知道这句话说的有些虚，可若这江山社稷真的要用亲兄弟的命来换，他坐在血淋淋的皇位上，又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三哥，柏生就知道你最好了！”
　　舀起一勺翡翠羹递到他唇边，李柏生并未放下对他的怀疑，脸上的笑容却灿烂的释放着兄弟情谊。
　　对于三哥，李柏生是很想无条件信任的，可他毕竟是储君，君心似海，皇权冷酷，他又怎么敢因为对方是同胞兄弟就放下全部防备呢？
　　“柏生也最好，吃，吃饱了好好休息，听孙强说你明天要去看木槿花，三哥陪你一起去。”
　　“好！”
　　环顾周围淡紫色的木槿花，李延生笑着拍拍柏生的肩膀，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远处慈虹的身上。
　　饭间，她从未抬过头，也未向自己这边看一眼。思念了十年、苦寻了十年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李延生百抓挠心，却不得不忍着将她拽进怀里狠狠抱住的念头。
　　推杯换盏间，李延生与李柏生浅酌几杯，菜品几乎未进。
　　“柏生，你何时信佛了？”
　　“三哥何意？”
　　李柏生端起清水漱口后，擦了擦嘴角，又端起一杯递给慈音，笑着执起一方新的帕子擦拭她唇边的水渍。
　　曾几何时，自己唇边的水渍也有这样一方帕子，而它的主人此刻正远远的坐在角落。
　　“就是看你带了一位师太，有些意外。”
　　视线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落在慈虹身上，宽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李延生的面上极力保持着平静和风姿。
　　“那是小音的朋友。”李柏生起身介绍道，“法名慈虹。”
　　“哪个慈，哪个虹？”
　　“慈爱的慈，彩虹的虹。”
　　“真是好名字。”李延生特意对着慈虹的方向说道，“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燿。”
　　如果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叫虹，可好？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燿。加上族谱的永字，就是李永虹，多好的名字，你说是不是？
　　那年，她倚在自己怀里是这样说的。
　　那年，自己倚在他怀里是这样说的。
　　从始至终，慈虹都没有抬头，只是碍于礼仪，起身对他行了个佛家礼。而后便借路途颠簸、身体不适未由，由孙强引着上了楼。
　　那一晚，她谢绝了慈音的探访，躺在床上呆呆的盯着灰白的墙面，双手落在小腹处。
　　这里曾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叫做永虹的男孩，他明明已经有了胎心、有了形状、甚至已与自己互动，却还是无缘来到这个世上。
　　眼泪滴滴落入枕中，她翻过身去，闭上眼睛，不再想过去种种。可当那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时，早已破碎的心，还是狠狠的疼了起来。
　　“锦雁。”
　　如做贼般偷偷潜入她的卧房，李延生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见她始终背对着自己没有转过来的迹象，只是站在床边贪婪的看着她的侧脸，那一道道泪痕，如一把把刀，狠狠的刺进心口，扭转，拔出，再刺进去……
　　“锦雁，这么多年你过的好吗？”
　　俯身想要擦拭她的眼泪，却被她以被子蒙在脸上的姿态躲开了。李延生苦涩的蹙起眉头，从前她总是这样，如今还是这般。只是这次，她不再是娇羞，也不再是玩闹，而是真的怨恨自己。
　　“锦雁，我一直不肯相信你死于剿匪，我找了你十年，一刻不停，一日不缺，你信也罢，不信也好。我对你的承诺，始终不曾忘记。”李延生略带哽咽的恳求，“你可以与我装作不曾相识，但别再刻意躲着我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