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小师太》地江

3、拐子案（2）

　　随便吃的早饭像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又像个死鸭子一样被扔在陌生的地方，慈音转着黑亮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这间干净的屋子，想着昏昏中听到的话，她真想自己是只可以飞的鸭子，哪怕煮熟了也能飞的那种。
　　“醒了？”
　　清冽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慈音本能的弓起身子向床里缩了缩，她不想嫁人，更不想嫁个瘸子。
　　“呜呜……呜……”
　　“真不好意思，忙的把这事忘了。”
　　身影越来越近的男人慢悠悠的走到床边，慈音仔细的盯着他的脚，可他一点也没有坡脚的样子，反而健步如飞。
　　“你别怕，我们既然买了你，就不会杀你。”男人拽出她口中的破布，继续道，“我们买你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当媳妇！”
　　带着一丝挑衅和得意的声音盖过了面前男子的话，慈音伸头看着说话的男子。他走路点脚，显然是个瘸子，完了完了，李瘸子出现了！自己要李瘸子当媳妇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下地了？”
　　“我来看看你给我买的媳妇。”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近，此刻若非手脚还被绑着，慈音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拼了。这个臭不要脸、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东西，居然收买人口，他不知道这是违反律令的吗！只要自己能去县衙举报，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前提是，自己有命去县衙。
　　想到这，慈音激昂的血液凉了半截，可她并不打算就这样认栽。
　　“李瘸子，虽然你不是拐子，但收买和拐卖一样可恨，一样是违法的，按照律令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你赶紧把我放了，不然我肯定……”
　　“你肯定什么？你觉得我把你买回来，还会由着你到处乱窜？”
　　男人俊俏的脸庞越来越近，慈音谨慎的盯着他漆黑如深潭的眸子，那里面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吸力正把自己死命的往里拖拽。
　　他的睫毛像一把蒲扇般又长又卷翘，挺拔的鼻子山根很高，是算命师傅口中出身大富大贵的面相。一张红唇上有些许破损，好像前不久刚与人打斗战败一般，说不上惨，却有些狼狈。
　　此刻他捏着慈音的下巴，陌生的目光好似要在她脸上打个洞，视线移到她的光头时，似是不相信般摸了摸，又摸了摸，再摸一摸，而后不悦的咂咂嘴。
　　“真倒霉，买了个秃子，这凤冠霞帔怎么穿？喜子，你买的时候怎么不验验货呢！”
　　“公子，这，我，咱们。”
　　喜子很想说买的时候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是个女的就行，自己给他买了个女的回来，他又不乐意，嫌人家没头发。
　　“好了好了，怪你也没用，买都买了，还能退回去不成？”李瘸子白了一眼喜子，背对着慈音道，“虽然你是秃头带不了凤冠霞帔，但好待也是我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女人。我不管你之前是尼姑也好，是山匪也罢，既然跟了我，就要老实本分，不然我一定会让城里的铁匠打一条最粗的铁链，拴在你脖子上。”
　　“李瘸子！不是，李公子，我包袱里有三两银子，赎身行不行？”慈音不知道自己的身家早被拐子顺手牵羊了，挣扎道，“你若是想坐地起价也行，等我赚到钱之后你要多少我都给。”
　　“多少都行？”
　　“多少都行！”
　　李瘸子转身扯出一抹奸商般的笑容，他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怕的连嘴唇都在发抖、却强装镇定与自己谈价码的女人，忽然觉得有点想逗逗她。
　　“我要一千两黄金，你也给？”
　　“实不相瞒，活到今天这个岁数，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值那么多钱。”慈音撇撇嘴，讨好道，“公子这样吧，您看您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谈吐儒雅、风度不凡的，就别睁眼说那不着边的话了，十两怎么样？我给您三倍还带拐弯的，您不亏！您比那拐子赚的还多呢！”
　　“可我也不缺那十两，如果是一千两黄金还可以考虑一下。”
　　李瘸子为难的摸了摸下巴，可能是摸过光头后觉得自己下巴的手感不好，他又在慈音诧异的目光下点着脚来到床边，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她的光头。
　　“你这头虽然不好看，但摸起来还是很舒服的。这样吧，既然我已经买了你，咱俩就算是有缘分，一千两黄金的赎金你又出不起，索性给我当媳妇算了。”李瘸子笑了笑，“就像你说的，我仪表堂堂，也不存在配不上你一说。”
　　“可我是姑子啊，你看我是出家人。”
　　慈音搬出杀手锏，果然视线中李瘸子的眼神落寞了一下，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慈音更加确信天外有天、脸外有脸。
　　“出家人怎么了？将来你要给我生个儿子，我给你建一座寺庙也不是不可以。”
　　“李公子，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说了啊，给我生个儿子，或者拿一千两黄金。这两个你选一个吧。”
　　“没有第三个选择吗？”
　　慈音可怜兮兮的努着嘴，大有一副要哭的样子。
　　是的，此刻的委屈并不是装出来的，被狼追着跑她都没哭，可如今倒霉的事接二连三，让她忽然觉得活着好没意思，她好想死。
　　“第三个选择？”
　　“比如十两银子赎身？”
　　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眼泪随着话音滚了下来，她看着李瘸子微蹙眉头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师傅，师傅偶尔也会皱眉深思。可他不是师傅，他是李瘸子，一个买了自己当老婆的瘸子。
　　“师傅！慈音的命好苦啊！你在天有灵为什么不让慈音在翠微山被狼撕扯个干净，反而让慈音在红尘中遭此凌辱！”
　　慈音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让李瘸子措手不及，他虽不怕女人哭，可慈音哭的如此伤心，引得他突然莫名的内疚起来。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从小到大也没几件能让他内疚的事。可如今这个手脚还捆着的小尼姑，脏兮兮的蜷缩在角落里哭的撕心裂肺，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连忙为她解开手脚上的麻绳，李瘸子的手还没按上她的肩头安抚，慈音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外堂。
　　“喜子，快拦住她！当心她要寻短见！”
　　慈音此番跑出去确实想着一死了之，可当她瞥到桌子上一盘金黄的油饼时，双脚却不听使唤的从门槛上退了回来。
　　她像个幽魂一样飘到桌子边上，呆呆的盯着油饼，然后二话不说，抓起就往嘴里塞。
　　“喜子，人呢？人……”
　　李瘸子赶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光头小姑娘，好像几年没吃过饭一样，两只手抓着油饼往嘴里塞，腮帮子鼓的像松鼠，随时都有爆开的可能。
　　“慢点吃，只要你喜欢，都给你吃。”
　　李瘸子没有见过难民，也没和灾民有过接触，慈音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如此狼狈的人，还是个女人。温柔的心不免泛起丝丝疼惜。他缓缓挪到她身边坐下，捞起茶壶倒上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
　　“越是饿越要细嚼慢咽，你这个吃法会把自己撑死的。”
　　很久没有吃过油饼了，面食的甘甜和菜籽油的香醇在口中无限蔓延，像缭绕的烟雾，环绕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一种叫做舒服的感觉。
　　慈音看了一眼李瘸子，很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嘲讽，反而带着些许自己许久未见过的怜悯。她看着两只手中的被咬的乱七八糟的油饼，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小心翼翼把左手的那半张放在杯子上。因为她不能放回盘子里，也不能放在桌子上，那样不礼貌。
　　“对不起，没有经过允许就吃了，吃相还如此不雅。”慈音颔首致歉，感激的接过喜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我已经十二天没有吃过米面了，昨天客栈的店小二说住一晚上房，提供热水洗澡，次日早饭也随便吃。我咬咬牙交了钱，可我澡没洗成，饭没吃到，包袱被偷，姑子们凑给我的三两银子也被偷了，就这样还被卖来给你做媳妇……”
　　说着，那股子悲伤又卷土重来，她狠狠咬了一口油饼，和着眼泪鼻涕，在二人的注视下咽了下去。
　　她想了很久要不要把自己的倒霉事说出来，就算这两个人不同情自己，起码说出来心里舒爽了。可当目光与李瘸子的相撞时，她忽然又害怕自己说出来后，他会看不起自己。
　　“李公子，对于这里我确实人生地不熟，可我好歹也知道检点和受人恩惠要回报，虽然你买我来也没什么好心眼子。”慈音哽咽道，“这样吧，我留下来给你做工，多苦多累的活我都能干，但你别把我当媳妇使，行吗？”
　　李瘸子想，这小秃子虽然可怜，心思却很精明。如她所说，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自己放了她也很难生活，若她留下来，不仅吃喝解决了，连安全都有了保障，她的算盘打的可真是精啊。
　　“行吗？李瘸子？李公子。”
　　刚刚的内疚荡然无存，李瘸子想，这小秃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寻死了，既然这样，自己何不逗逗她？
　　“喜子，如果她不和我睡一张床，这屋能睡下吗？”
　　李瘸子给喜子使了个颜色，喜子心领神会，一脸为难的摇摇头。
　　“要不你俩挤挤凑合一下？”
　　慈音抿着嘴，见二人整齐的摇头，突然灵光乍现一般拍了一下光秃秃的头。
　　“要不我打地铺也行，眼看着也春天了，冻不死人。反正我若是冻死了，李公子也不会内疚的，哦？”
　　“我自然不会内疚，我会心痛。为了不让我心痛，你要留下就必须和我睡！谁让你是我媳妇！”李瘸子剜了她一眼，指了指外面的藤椅，“吃好就洗洗手，过去给我捏腿。这会儿追你走了百十里路，累死我了。你不想刚进门就守寡吧？小秃子？”
　　“李瘸子你说谁！”
　　吃饱了之后，慈音的声音也更有底气，她想反正这顿吃的多，就算逃跑或者被赶走至少也能熬一天。
　　“李瘸子说你，小秃子。”
　　“李瘸子，你叫谁小秃子！”
　　“叫你小秃子！”
　　李瘸子并没有因为慈音这样叫他而生气，反而笑意盈盈的对着她的光头弹了一下。他见过很多女人，也见过扮猪吃老虎的，但把猪扮得这样硬气的，她还是第一个。
　　她刚说自己叫什么？
　　慈音？
　　倒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