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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拐子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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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慧师太圆寂后,慈音就被勒令离开净慧师太的禅房,搬到杂役弟子的通铺去居住。
她反抗过,但没有什么作用,索性就住了下来。
这里冬冷夏热,老鼠横行,鼾声如雷,她虽至今也不太习惯,却渐渐觉得听着她们的鼾声心里很踏实。
如今她要离开了,杂役姑子们远比那些有名有姓的所谓正统弟子更为有人情味,她们看着慈音干瘪的包袱,主动给她凑了三两银子做盘缠。
“慈音,对不起,我……”
“师姐别说这个,我不怪你。我怪你什么呢?净敏师徒摆明要整我,你哪里拦得住?再说离开也不是什么坏事。”
慈音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主动投入慈虹的怀抱。她知道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思念这个不宽广却很温暖的怀抱,还有那股子混合着茶茗味的衣香。
“师姐,我走了以后她们就不会为难你了,我会给你写信的,如果你想我,就看看天边的晚霞,我就能感受到你想我。”
背上包袱,慈音不舍的离开师姐的怀抱。她笑着和杂役姑子们纷纷告别,一一拥抱,转身之际,她对慈虹道:
“师姐,我把你的鞋子放在凳子上了,旁边还有一副我亲手缝的鞋垫,本是想作为生辰之礼送给你的,如今……你就提前用了吧。”
“都不要送我,我是被逐出师门的,不吉利。”
慈音对众人挥了挥手,转身主动关上了门。
她害怕大家安静的目送自己离开不相送,又怕真的会有人不顾一切的冲出来送别而惹上麻烦,毕竟慈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自己交好的人。
“丧家之犬,赶紧滚!”
双手环在身前,慈洺得意的指着山门的方向,慈音本不打算理她,毕竟眼下不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达到了目的,自己不该独自悲鸣为她的胜利演奏赞歌。
“哟,不好意思,天太黑,没……”
“啪!”
被绊倒的慈音没有犹豫,在慈洺还没说完讥讽的话之际,起身扬起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还分敢不敢?”
慈音冷哼一声,不理会她的怒视,拂了拂头上黑色的小帽,瞥着慈洺已经扬起的手,慈音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中是慈虹师姐焦急又担忧的神色。
“你个畜生,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才是畜生!只有畜生才会张嘴闭嘴说别人是畜生!今天我就让你记住,天下之大,不是你慈洺一人独大!”
慈音紧紧抓住她的手,积攒的恨意和怨怼全部爆发,扬起手对着她的脸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扇了下去,直到她的叫声引来了净敏主持。
“慈音,你还要欺师灭祖不成!”
“主持言重,慈音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话音未落,扬手是力道更大的一巴掌,慈音冷冷的笑看着被众人拦住的慈洺,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这么多年,她终于彻底的扬眉吐气一次,即便这场战役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败军之将。
“再见了诸位,祝你们都长命百岁!”
背对着众人,潇洒的扬了扬酸疼的手,慈音的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了静谧的黑夜,也彻底割断了她与白云庵的最后一丝羁绊。
翠微山下的土地不宜种田,所以这里农户很少,反而猎户很多。慈音摸着黑,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一间破旧的木屋。这里是猎户们冬天歇脚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居住。
“有人吗?”
“有人在里面吗?”
敲了几声没有人应答,慈音鼓着勇气推开房门,借着火折子的亮度缓缓走到桌子前。
煤油灯被点亮的一瞬间,慈音看清了这个空荡的小木屋,回身关好门、插好门闩,她忽然倚着门瘫坐在地上,好像已经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一般身心俱疲。
“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人,该去哪里呢?”
“无处是家,处处家!”
扯出一抹笑容给自己鼓劲,慈音摸了摸咕咕叫的肚皮,抓着包袱起身走到土炕旁边,娴熟的在旁边掏出几根柴火点燃,然后像回到禅房一样躺在草席上,随着身下的温度传递,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慈音简单擦了擦屋子里的积灰、又捡了些许干柴,算是对这间庇护所的微小报答。
推开门,远远看着翠微山白云庵的方向,她知道那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秉持着流浪者四处为家的信念,慈音跌跌撞撞奔着最近的城池固安走去。
一路上,她不仅要忍受孤独,还要面对未知的恐惧。白天是很容易熬的,慈音要做的只是与饥饿作斗争、与迷路纠缠。而到了晚上,森林里的狼嚎此起彼伏,她能做的只是围一个篝火,努力爬到树的最高处,然后靠着树干睁眼到天明。
有一次,她刚燃起篝火准备往里面添柴,回首就和一只凶狠的狼四目相对。她吓的魂都没了,还是狼那湿乎乎的鼻子碰到脸上才唤起了神智,她二话不说,拎起一根火把胡乱的挥动。
或许那只狼刚刚吃饱,所以没有攻击慈音。它只是像看着怪物一样,瞥了一眼这个丧家之犬后,转头便朝着森林的另一个方向悠闲离开。
和狼一样可怕的还有饥饿,徒步走了五天五夜,肚子里只有寥寥野菜,慈音终于在第六天晕倒在了河边。
干裂的嘴唇每动一下都会渗出血来,模糊的视线中山河都变了样,却唯独那活泼的鱼儿依旧美艳。慈音想了很久,也在生死之间犹豫着对戒律的坚守,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破戒、杀生、吃肉!
毕竟,她得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思考,才能做一切想做的事。
何况,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不是尼姑了。
说干就干,她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抓鱼能手,在饥饿眼花的状态下还能快速一次插中两只巴掌大的鱼。
鱼肉的滋味很美,出家这五年她早已忘了肉的味道,如今重新吃到嘴里竟然还是如此熟悉。而那些被自己尘封的记忆,也随着鱼肉的滋味汹涌卷来,如江河之水滚滚着波涛,将她狠狠的淹没。
“松风,快跑,跑啊!”
那是爹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她甚至没有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就被杨叔夹在腋下扔到了枯井里。等到自己爬出来的时候,家里的器具摆件什么都在,一草一木也没有少,却只剩自己一个人。
“张松风,是的,我是张松风。”
看着手里的烧糊了的鱼,慈音忽然觉得那曾夜夜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又回来了。她不知道张家为什么会遭到灭门,只知道张家灭门后有人说爹爹勾结皇九子意图谋反。
事实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己注定没办法为全家报仇,更没办法查清一切。
皇权之下,渺小的自己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
日复一日的活着,活到死。
跋涉十一天,慈音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迷路中摸进了固安城。此时已是黄昏,她穿着破旧不堪的青灰色僧袍,头上的黑色棉帽早已不知在哪一次被狼追赶上树的时候弄丢了,而此刻她的光头和腰间黑黢黢的烤鱼让人不由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固安城的繁华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消退,慈音在一间客栈门前犹豫了很久,包袱里的钱是师姐们凑的诀别钱,花光就没有了。可是如果就住一晚上的话……
自己的衣服破的厉害,身上也脏的好像长了虱子,还有,自己已经十一天没有吃过馒头,米饭更是没地方弄,自己这几天做梦都是在吃馒头稀饭。
罢了!就住一晚!
“客官要住店吗?小店还有上房两间,下房三间。”
店小二将她上下打量几遍,几次想喊师太,但看着她腰间的鱼又觉得不合适,犹豫之间索性就唤了声客官。
“下房提供洗澡水吗?”
“下房不提供,但上房有洗澡水,小的会把洗澡水给您送到房间里的。而且上房还包一顿早饭。”
“管饭?”
“对呀!”
“随便吃?”
“随便吃!”
听到管饭,还是随便吃,慈音的眼睛像森林里的那只狼般闪烁着光芒。
“是的,而且只要二十文钱。”
“二十文?”她低着头小声嘟囔着,“倒是不贵,看来现在生意都不好做了,连客栈都降价了。”
“客官要住吗?”
“住一晚!”
咬牙将二十文钱拍在台面上,慈音拽了拽身上的包袱,脑子里满是明天一早吃馒头吃到饱的喜悦,以至于她还没洗澡就躺在柔软的被褥上进入了梦乡。
这是慈音离开白云庵睡的第一个好觉,她以为是自己太过疲累、担惊受怕后突然的放松所致,却不知从她入了城门的那一刻早已被城里游荡的拐子盯上了。
而她入住的这间客栈也是一间黑店,专门负责以低廉的价格引诱独身女性与涉世未深的少年,据不完全统计,在这间黑店被卖掉的人每年不少于三百。
熟睡的慈音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什么捆了起来,她本能的想要挣扎却连嘴也被塞了什么撑的生疼。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只听到几句忽远忽近的对话:
“高家庄有个李瘸子要买婆姨,这个就卖给他吧。”
“这次卖多少?”
“刚我看过了,牙口不错,应该是富贵人家跑出来的,勉强卖个三两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