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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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灰石堡是个神奇的地界。它在拥有异化的怪诞的同时也拥有人性的温暖，在死气沉沉的同时也生机勃勃。
阿蒙沉浸在那段对他而言相当短——但是比三年前的每一天都更有趣——的经历里。
灰石堡的长辈们都很好的理解了阿蒙的情绪感知障碍，你能指望在深渊里生存的人有多正常呢？他只是过于冷漠，旁观者的特质明显了一点，喜欢观察人性的善恶而已，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凭兴趣做事总比想要毁灭灰石堡要好得多。
至少格瑞尔用“看看灰石堡能在大势下挣扎多久”成功的勾起了阿蒙的兴致，让他安安稳稳的为灰石堡作出贡献，甚至成为了议会候补席。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阿蒙听见格瑞尔在沉默良久后这样说，把他拽出那段记忆，“你已经是窃火者了。”
“嗯哼。”阿蒙一定程度上有接纳这段记忆，于是他更加自如的走了几步坐到椅子侧面的床边，“挺巧的，厄尼斯刚占卜到一个暗火轮后会有的巨大的危机。”他在“巨大”上加了重音，毕竟灰石堡的历史上也有那么几次巨大危机几乎让深渊里的物种少上那么一种。
“啊，他们没跟我说。”格瑞尔没有特意侧头去看阿蒙，只是保持着正坐的姿势，“我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但你没有感觉到你还挺适合愚者序列的吗？”阿蒙挑高了眉毛，“你看，我们可能真的需要火种了。”
在让人头皮发麻，几乎像是扭断了枯木、生锈铁片相摩擦的声音之后，格瑞尔转过头用那双瘆人的眼睛看着阿蒙——当然这两个人都认为这是真诚对话的表现。
“你能做到吗？”格瑞尔问，“像是远古的故事里那样，给人类带来黑暗里的光和热？”
“我不知道。”阿蒙满不在乎的回应，“我不是会牺牲自己的人。”
格瑞尔反而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异化到这种程度他是怎么发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温和声音的：“是的，你不会牺牲，这很好。”
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事了。
而他清楚，就算只是为了乐趣和挑战，阿蒙也会在活下来的前提下尽力拯救更多的人——这就是他所求的。
“我会接任你的位置的。”阿蒙说，语气不轻佻、不冷漠、不坚定、不沉重，只是冷静的陈述。
格瑞尔知道，他当时希望做阿蒙的老师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传承。
灰石堡的传承。
无论是疯狂的、冷漠的、仁慈的、残酷的、温和的、嗜血的……所有共存在灰石堡里的人类——当然，他们当然都是人类——都在用各自的理解、各自的方式，使灰石堡存续下去。
“我的老师曾跟我说，”格瑞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颅上异化的触角几乎要碰到穹顶，“太阳燃尽时的风暴能摧毁整片星空。”
他大步向外走去，阿蒙跟在他身后，看见从议事堂内的大厅到石拱门前都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灰石堡的人都不具有常态的人的形状，他们或是有化为利爪的腿脚，或是有变成触须的手掌，或是覆盖身躯的甲壳，或是腐蚀一样的残缺和脓包似的肿胀。
那些圆瞳、横瞳、竖瞳、空洞、漆黑、浅棕、绯红、灿金、森绿的眼睛都在望向他们，望向格瑞尔，望向这个以一己之力照耀灰石堡二十多年的、将要燃尽的太阳。
这是最后的告别了。
格瑞尔用着和灰石堡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杀死的恶魔一般无二的姿态走出了议事堂，他昂首挺胸的向前走着，无比光辉、无比磅礴的力量在这个被污染的彻底的身躯里汹涌，让他的身躯都在向外发出细微的光芒。
他沿着通向城门的大道走着，那逸散的光芒越发明显，像是在深渊里燃起了新的太阳。
阿蒙知道，那不是新生的日轮，那是坠落前的第一次的、最后一次的、肆意的宣泄。
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看着他们走过石拱门、走过主道、走过仓库、走过石屋、走过保护灰石堡的仪式边缘、走出灰石堡的城门——
走向终焉。
离开灰石堡后，阿蒙只是偷走距离，不停地偷走距离，直到视线里没有巨石堆砌的城墙，直到身处更深的深渊。
“阿蒙！”此时的格瑞尔已经成为了巨大的太阳，他发散着耀眼的金光，身周尽是光和热。他的声音在异化中保持住了，但是却在燃烧自己的时候失去了，他发出的是一种空气的共鸣声。像是鸟类的羽翼在空气中震动，像是干枯的黑面草摩擦发出的窸窣，像是每个半月轮议事堂正中高塔上嗡鸣的铜钟。
他大声的笑，狂放的笑，昂扬的笑。
“看吧！”他大笑，“深渊里也有太阳！”
然后像是旧日重现，那个炽热的、美丽的、宏大的、辉煌的光辉的聚合体猛然放出万丈光芒。
光球下，深渊焦黑的土地开始变软、融化，变成黑色混杂红色的淤泥，更远的地面微微下陷，狰狞地裂开纹路，甚至一路蔓延到阿蒙的脚下——他站在能看到格瑞尔的最远的高处。
然后是被高温扭曲的空气，光线在混乱，声音被焚灭，高热在一瞬间蒸干了球体周围百米内的一切，深渊里骤然刮起大风，冰冷混沌的空气旋转着聚集，又不断的消失。在那半个深渊都能见到的龙卷里，渐渐燃起了苍白的火炎。在表层被燃尽之后，点燃的是灵界，有透明的维度被扭曲拉扯到了深渊，梦幻的光影在降临的瞬间被焚烧殆尽。
向着焚毁的太阳陷落的，不只有生命，还有世界。
阿蒙继续后退的步伐被一只手拦住了，他侧头，看见奈亚明丽的侧脸。
那张神明一样高洁神圣的面孔上挂着美丽的不可方物的笑容，像是在悲悯也像是被愉悦。
祂束着马尾，穿着亚麻的长袍，却还在用着非人的美貌，像是拙劣的微服私访，高高在上的体察民情。
阿蒙很好的从祂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里分辨到了复杂的情绪。
——欣慰、悲伤、震撼、愉悦、冷漠……
“看啊，”祂轻声地说，“多么美丽的太阳。”
多么美丽的死亡。
阿蒙把目光投回格瑞尔的方向，他的燃烧已经到了终点。
白色的火焰越来越微弱，炽热的风也逐渐柔顺下来——在一切结束后，漆黑的空洞从最后一束火苗熄灭的地方疯狂扩张！
那黑洞肆意的吞噬、肆意的生长，整个深渊都在向中心倾倒，被黑洞吞噬。深渊的火与土，恶魔和空气被不停的吞吃，毫不犹豫的分解吸纳。
但这也是极限了。
随着黑洞吞噬的越多，黑洞的颜色就越发浅淡，当千里的深渊变为深陷的空土死地，格瑞尔曾存在过的最后的痕迹也消失不见。
他居然能做到这样。
阿蒙从未想过格瑞尔的死亡能带来这样的成果，不过是区区的序列五……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他没有这么做。”奈亚开口，“他只是离开了城池，用最后的力气去杀死尽可能多的恶魔，然后留下超凡特性，遗泽后人。”
“他选择燃烧，是为了你。”
奈亚转过来正对阿蒙，祂伸出手覆上阿蒙的脸，食指轻柔的拂过他的面颊，在他的额头落下轻柔的一个吻：“你值得用一颗太阳来点亮。”
什么啊……
阿蒙想，这不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了吗……
他不太理解格瑞尔为什么会这么做……不，他可能有一些理解。
“来做我的学生吧。”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格瑞尔就已经选择了他的路——注定燃尽的路。
年轻的太阳用半辈子来教导冰冷的怪物，在生命的终末用自己来点燃……
点燃什么？
点……？
点亮。
点亮祂——点亮他。
比上一次更大声的轰鸣，更剧烈的、席卷而来的热度。
滚烫的液体滴落。
阿蒙茫然的伸手，奈亚却先他一步用食指的指腹抹去了他脸上的水痕。
祂怜惜的下移唇瓣，去亲吻祂的学生濡湿的眼睫。
“啊，”阿蒙闭上眼睛，感受奈亚温柔的、微凉的亲吻，“这是泪水吗？”
“是的。”奈亚收回手，退开了一步，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着他，“你已经……有成为人类的资格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