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冬》李文桢

4、抵港

　　送走了沈兰芳，梁思齐慢慢踱步，心里在盘算着眼下的境况该怎么告诉梁熙。
　　汽笛响了三声，他抬步往回走。
　　“你忙完了？”梁熙听见响动抬头看梁思齐进来，垂首继续收拾，“姨娘去盥洗室了。还没回来。”
　　“她走了。”梁思齐说这话时觉得自己像个正在挥刀的刽子手，梁熙就在这句话下，溅出热血。
　　“去哪儿……”梁熙话只讲出一半，想到什么似的，猛得起身要往外走。
　　“梁熙！”反手关门断了去处，梁思齐看着梁熙面上的执拗，叹了口气，“姨娘已经下船了，今天十点回的锦岱的火车。”
　　“你骗人，她答应了我会回来的。”梁熙退了两步，跌坐在床铺上，“她一个人，那么远的路，又在这种时候，还能活吗？”
　　“我提前给大伯和在军队的同学写了信，路上都有人照料。”梁思齐摸到口袋里的烟盒，却没找到火机，“等到那边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接姨娘过去，好不好?”
　　梁熙没说话。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并不是什么易事，起码对梁熙来说是这样——船驶出苏回那一晚，她莫名的开始发烧。
　　“船上条件不好，生了病也不容易好，等到下个港口添补给的时候给你买桃酥，”梁思齐端着米汤，轻声细语的哄，“现在忍着也得喝点，吃点东西病才能好。”
　　沈玉芳的话并不是雁过无痕，起码现在，梁思齐看着梁熙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就会想到早逝的生母。
　　她曾经也欢欣的拉着他的手去摸还在肚子里的梁熙，告诉他那是他的妹妹。
　　“你之前和阿灿是不是认识?”梁熙烧得眼睛发红，脸上没什么表情，勺子递到嘴边也只是机械的张口，咀嚼。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了。”勺子在碗里停了片刻，梁思齐似是晃了神。
　　“就是想起来了。”
　　“柳灿……我们念书的时候是同学。”
　　“哦。”
　　梁熙没讲信或不信，兴许是因为吃下的药见效，又睡了过去。
　　梁思齐端着空碗出来时，梁富成站在门边：“怎么样？睡着了？”
　　“药效上来了，刚睡着。”梁思齐答。
　　“思齐。”梁富成开口，把欲走的人留在原地，“你怪我吗？当年我如果不带你走，你们两人说不定也能成事。”
　　“现在这境况，于她于我都是好的。”梁思齐面上没什么波澜，“时间不早了。您看过梁熙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是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的时候，梁熙从前不觉得有些什么，但路上绕着战火封锁的航线，她那颗一直受着庇护的心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梁熙身体好些之后的多数时间都在呆在甲板上发呆，偶尔到操作室和老龙聊天。
　　每出现一座城的轮廓，老龙就会在驾驶室的地图上指给她看：“小姐，我们现在在这儿，禾巷在这儿，还远着呢。”
　　海上的时间过得缓慢，在某个夜里，甲板上突然热闹起来，老龙来敲舱门，声音激动的像喝了两瓶伏加特：“梁小姐，我们到禾巷了！”
　　梁熙披了外套跟着人群走到甲板上，她站在外围，眼前的城被夜色包裹，厚重又高耸。码头上挤满了接亲的人，她这时才有些实感——
　　苏回是真的回不去了，这里就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