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冬》李文桢

3、得失

　　沁着凉意的薄雾轻纱似地笼着码头，泊在渡口的货轮看来都不大真切。
　　梁熙握着沈兰芳的手，贴近栏杆眯着眼睛看甲板上一趟趟搬运货物的工人。
　　“前天和老师见面都聊了些什么？”梁思齐从大衣口袋里摸了支烟点上，视线落在小姑娘圆溜溜的后脑勺上。
　　沈玉芳轻轻晃了晃梁熙的手，她别别扭扭转过身，低着头不看他：“聊了会儿天就回来了。”
　　梁思齐隔着那股轻飘飘的烟圈上下打量她，咬着烟发出一声嗤笑。
　　“笑什么？”梁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瞪回去。
　　梁思齐看着她跳脚，逗够了也没兴趣再和她说笑，丢了烟头走向人群。
　　“阿熙，不要和你哥闹脾气。说到底，你们俩是一个爹妈，以后你的事，多半也是要倚仗他的。“沈兰芳揽着梁熙，伸手替她拢了拢外套，“姨娘到底只是个姨娘，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
　　“我不用你帮什么。”梁熙倚在她的肩头，是毫无防备又深切依恋的姿态，“姨娘，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带她们上船的是这艘货轮的大副，看起来颇有些海上经验的中年男人，门牙旁边缺了颗牙，但笑的仍旧很开朗。
　　他帮梁熙提着行李，声音洪亮：“梁小姐喊我老龙就成，在船上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
　　船舱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
　　“小梁先生早讲过这趟会带家里人，我们特意把这间房子收拾出来的。”老龙从发黄的衬衣口袋里摸出把钥匙递给沈玉芳，“这是门上的钥匙，梁先生和小梁先生这会儿还在底下点货，应该晚些时候才能上来。”
　　“麻烦您了。”沈玉芳淡笑，等人走了把钥匙递给梁熙，“阿熙，我去趟盥洗室，你留在这儿把行李收拾收拾。”
　　“那您快些回来。”梁熙还沉浸在这海上房间的新奇样子，完全没注意到沈玉芳从前是决计不会让她做事的。
　　“嗯，我尽快。”
　　舱门轻轻关上，梁思齐拎着行李箱站在门边，等候多时的模样。
　　他兴许听见了两人在房间里的对话，忍不住又看了沈玉芳两眼：“走吧，我送您上去。”
　　沈兰芳轻轻点头，跟在继子身后出了船舱，上了甲板，又回到码头。
　　提前叫好的黄包车夫还等着，看他们过来，殷勤迎上来：“夫人，还是去火车站？”
　　“是，您再稍等一会儿。”沈兰芳转首看梁思齐，“在这家里头十几年，我也没和你说过什么话，但有的话今天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阿熙年纪小，身体也不好，你们是一起失了母亲的，虽然这些年不在一处长大，如今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身边就只剩你们这么几个亲人，以后就全靠你照顾了。”
　　“我知道。”招手示意车夫过来，梁思齐从怀里取出几块大洋递过去，“您回去后还能住在祖宅，家里也提前找好帮您料理生活的人了，路远，您注意安全。”
　　沈兰芳似乎是想叹气，但终归没有，她只是笑了笑：“船上还有事吧，不要远送了。”
　　梁思齐点头。
　　沈兰芳上了车，再没有回头。
　　苏回人多，房子也多。
　　她就那么，消失在人群里，就连背影也是很快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