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影帝》鱼缸儿

64、《落日余晖》

　　《落日余晖》里，连觽依旧饰演了男主，不同的是，这个男主并不是传统意义的伟光正，也不是什么英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物。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瘾君子在十年牢狱生涯后的复仇记。

　　这部戏里，陆闯至少出现过两次。连觽拿着一截断了的凳子腿，一支注射器，他不再把这些东西扔到陆闯面前，也不需要看他的日记，甚至不需要陆闯亲口去说。

　　他擦了把脸，颤抖着手摩挲着那一小节凳子腿。荧幕里的冷白光打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是那么孤独，仿佛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刻释怀过。

　　眼前的陆闯像是一张黑白老照片，出现了雪花，电影里的声音变得古怪，然后咻地一下，陆闯消失了，仿佛去了电影里的世界，去了《落日余晖》的镜头里——也不知道正片里的警察和弟弟到底哪个镜头是陆闯出演的，或许没有一个……

　　从片头到片尾，这部戏没有一个字提到替身演员，这部戏获奖的时候，导演提过感谢幕后工作人员的话，一个“幕后工作人员”，一声“辛苦”，就是陆闯在这部戏里获得的全部了。获奖的人抛头露面，名扬四海，是丰碑，是被铭刻的传奇。而同样付出辛苦的人，比如陆闯的名字，仅是“幕后工作人员”一笔带过。不公平吗？这就是现实，现实讲的是另一种公平——利益平衡。也是公平的，所以陆闯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碰到了成功的边缘，如果不是……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啊！

　　陆闯在《落日余晖》里再次以替身的身份出现，比起去年，他又有了进步，先是饰演了连觽主要对手之一的警察的替身。

　　男主出狱后就一直跟踪那位曾抓捕他入狱的警察，十年前，警察本身的目标是男主的弟弟，那才是一个毒贩，而男主只是一个朴实的大学生，和他相依为命的弟弟打工赚取他的学费，因为哥哥太聪明了，肯定很有前途啊。然而弟弟经不住诱惑步入歧途，就在哥哥为了解救弟弟误杀了毒贩的时候，警察来了，抓捕了他，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被逃亡的毒贩带走，后来在狱中，听闻弟弟被残忍虐杀的消息。

　　他出狱后，决心无差别复仇——杀害弟弟的贩毒集团，他要毁灭。那个工作中犯错却推卸了责任，荣升了的警察，他也不打算放过。

　　他抓住了警察，要让他尝尝弟弟曾遭过的苦。他举起仓库里的凳子砸断对方的胳膊和腿，导演要求真，要连觽每一次下手都要动真格。但扮演警察的那个演员当时也是个不小的明星，自然要用到替身。

　　替身有保护措施，椅子也是做过处理的道具。但连觽太入戏了，又有导演不断地在耳边提醒他现在是谁，要他不要拿眼前的人当做一个人，弟弟的血海深仇，十年的牢狱之灾，把他逼成一个极端的疯子，他反社会没人性，他要把眼前的人当做一个物什，一件证明自己活着的工具。

　　连觽是真的动手了，那还算坚固的凳子没几下就被打坏了。然而连觽却崩溃了。

　　他知道那是个替身，不是死仇不是物什工具，替身是自愿来演的，也知道剧组会给对方相对丰厚的报酬，替身不会有怨言。但当那个替身蜷缩在一起，咬牙克制从喉管里发出的呻|吟的时候，他的心倏地抽紧。他看见了那对黑亮的眸子，有真实的眼泪，疼痛让他脸色煞白，尽管涂了一脸厚重的泥泞妆效，连觽还是被那对眸子猝不及防地烫伤了。

　　他好像见过那双眼睛。

　　替身演的不好，眼里没有英雄的悲壮，也没有仇恨，只有眷恋，像是意识不清下终于可以大胆地看一眼深爱的人。连觽在那一刻觉得是自己的幻觉，那一眼，让他想到了父亲看着他的最后一眼。

　　像告别。

　　所以这个矛盾的眼神又让这个替身的这段演绎特别精彩——警察心里一直有愧疚，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迷途知返，他不怕死，他这些年被噩梦折磨得够了，于是他像一个兄长一样希望男主能够放下执念，回归正道。

　　警察的内心活动，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为了麻痹凶手，就都是观众的评判了。但那个替身最后起不来了，连觽呆立着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分不清戏里戏外，他被工作人员包围着，给他送水，给他端躺椅，说他演技如何精湛……
　　缝隙里，连觽瞥见那个替身试图自己站起来，没有人去扶他，没有人问他一句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只见他缓慢地看了过来，局促地竖起了个大拇指，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端正鞠躬，然后自己扶着墙离开了。

　　男主深入集团内部，这样的组织是不可能轻而易举释放信任的，所以有“考验”。组织里的另一帮派内鬼露出破绽，把矛头引向男主，男主为了获取信任，任由组织对他严刑拷打，并被注射了成瘾性极强的药剂。

　　他不怕死，他只想复仇，哪怕染上毒瘾，哪怕一生千疮百孔、再无晴日也在所不惜。

　　这一场，是要换做一群马仔对连觽拳打脚踢，其中有一个人要上前对他注射药物。

　　因为陆闯上一场的表现不错，导演给他多加了一场。这对于一个替身演员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肯定了。

　　但陆闯却搞砸了。

　　连觽不用替身，他让群演真刀真枪地揍他。群演哪里敢啊，导演发怒后，有人提出借位，导演只说先走戏看看效果。然而刚一开拍，有人的拳头还没下去，当中就有一个小刀疤脸把人推开，说什么也不让那人的手脚往连觽身上招呼。借位也不行。

　　导演勃然大怒，连觽也因为戏被打断心生不悦，导演直言道，先拍后一场，给那个替身最后一次机会，再耽误事，就直接滚。那个时候连觽也没办法入戏，除了不悦，还有些莫名，导演怕连影帝不愿继续，才出此下策。那个时候的连觽，哪怕是名导也要礼让三分，已经是走哪儿都被众星拱月似的捧着哄着了。

　　那个小刀疤脸在此时要上前注射药物，连觽重新上过妆，委实惨烈。小刀疤针筒数次落地，蓦地，他原地打摆子，大哭起来，不管现场的人怎么喊，他不管不顾地冲到连觽身边，噗通一身跪下，颤抖着手，竟是去探鼻息。

　　连觽也不觉得焦躁了，被小刀疤弄得哭笑不得，直接笑场了。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啊？这得是入戏多深啊？导演气得喊卡，然而不待连觽反应，不待现场如何混乱，那小刀疤像是失聪失明的小疯子，一个劲儿地掐连觿人中，给连觿做心肺复苏，结果一下按破连觿身上的血袋，小刀疤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捉住连觽的一只手捂在脑门上，痛苦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只熟虾，又像一座岌岌可危的石桥。有人靠近，他就拳打脚踢，竟是一时间谁也无法把他拽走，他只死死护着身后的连觽。

　　连觽突然笑不出来了，他也不起来，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那高挑的背影，明明佝偻着，却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坚实有力。

　　“不许打他，你们不许打他啊！”小刀疤低喃呜咽，拾起地上的铁棍钢管，啪啪地丢得远远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恐惧威胁，展开双臂死死护住连觽，不让任何人靠近。

　　只有狗才怕棍子吧？连觽当时想，心里却没来由地难受。现场有人焦急咋舌，有人爆发哄笑，但连觽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他从地上起来，捏了捏小刀疤的胳膊，才发现，那是少年，骨骼有力，肌肉还很稚嫩崭新，却倔强的很。

　　小刀疤转身扑在他怀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又去探他的鼻息，因着连觽是垂眼看着地的，他睫毛长，光线不明朗的室内看起来像是微微闭着眼，这便惹得那小刀疤慌慌张张地去掀他眼皮，又趴在他心口听他心跳。

　　突然，小刀疤瞪大了眸子抬起头，他的一只眼被刀疤黏连着，很难看的容貌偏掩盖不住那双眸子的清澈，他一个骨碌爬起身来，冲着连觽连连鞠躬，嘴里说着“对不起”，抱着头冲开人群就跑的不见人了。

　　其实导演也被那一段真情流露打动，可是剧本里没有适合陆闯的角色给他，如果可以，连觽在戏里的弟弟让这个小替身来演或许更加摄人心魄，可惜，替身只是替身，男主的弟弟是男四号，还挺重要的，那张脸起码也要是能赚钱的，或是家喻户晓的脸。

　　关于这个小刀疤，剧组里说了好一段时间，连觽也托人打听过，可惜，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推荐他进组的人叫原茵，是个影视基地群演公会的群头，还颇有点名气，罗斌打听来的消息说，原茵那有太多群演了，是谁来《落日余晖》她并不清楚。

　　这是托词，连觽想，但这也不过是他从影经历里的一朵涟漪，水花持续了几日，在十数年的时间里，太轻了。

　　太轻了，但终究留下过痕迹。

　　现在的连觽全部想起来了，有那么多的物证在面前，叫他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陆闯退出了剧组，他十八岁的日记里，写了满满一篇：“太丢人了！”

　　也写道：“陆闯，这只是拍戏。差点被打死的人是你，不是戏里的连觽，你年纪不大，怎么会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

　　“可是那一刻，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我实在害怕极了。”他的文字是这么记录的，“我甚至看到了窗外下雪了，白茫茫一片，就一个血淋淋的他躺在雪地上。”

　　“……那个时候，我多希望有人能冲我伸手，说一句‘没事了，我带你走。’”

　　“呵……我没那个命，没等到，但我有力气，我可以跑。”

　　“跑到了一个夏天，一片洋甘菊花海里，我见到了彩虹色的少年，那就是我的梦想。我有梦想啦，我要保护好我的梦想。”

　　“我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一个弱小的孩子，那或许是我幻想的自己，我想救他，救我自己出地狱。他也曾遭受过莫大的痛苦，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希望18岁的我去到他16岁，拉起他，抱住他，告诉他‘别怕’，对他说‘都过去了’。时间不能倒回，所以我真的真的特别希望，在他十六岁那年，老天爷能够多关爱关爱他，他值得被这个世界偏爱，就像现在那么多人爱他，我也与有荣焉地高兴。”

　　“可我算什么呀。自不量力，四个字，24画，一天当中每个时辰都在告诉我，别痴人说梦了。”

　　“但我就是高兴呀，连觽就应该属于鲜花和掌声，无论他站的多高，走的多远，有多少人为他骄傲，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我这其中之一，在意的不是他获得的这些，而是……他喜欢演戏，他把他的喜欢做到了极致，所以我特别高兴。”

　　“而我，喜欢他，喜欢电影里的他，喜欢电影外的他。或许，我不该气馁逃跑，要争取下一次还能和连觽在同一个剧组里。这个梦想有些天方夜谭，不过我喜欢他，我会追着他，一直。哈，我是新时代的夸父，追吧，跑吧！”

　　“希望如果有那个机会的时候，我能露个脸，连觽能看见我的模样。”

　　“《落日余晖》里，连觽的角色和以往都不同，他可以塑造各种各样的角色，那是他的天赋本事，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真怀疑他吸毒呢？这也说明我家连觽演的真是好，今天怼了好多人，骂的很痛快，陆闯，有本事下次你见到连觽也这么嚣张啊，别怂……”

　　“我绝对举一百万次手，说《落日余晖》里的‘阿乐’是连觽迄今为止塑造的最打动人心的角色！不懂他的人统统闭嘴，他接什么角色都有自己的理由，人家是影帝呢，连影帝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就舔狗怎么了？我舔的是糖，是光，和你们不一样，哼……”

　　“连觽，我支持你，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这一年我给你全部记录优点，你就做你自己，你是最好的，你是我心里最好的！”

　　……

　　接下来的电影是《艳蕊凉》，这一部戏连觽挑战了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可以说在电影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反派。
　　没有意外，陆闯也在这部戏里出现过。

作者有话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