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影帝》鱼缸儿

63、《烽火关山月》

　　陆闯只看着屏幕，似乎还是那拽拽的表情，不甚在意地对连觽道：“你猜呀？”

　　这小子就是这么混账，连觽想。有些后悔一开始纵容陆闯长毛病了，看看这人现在的德行，油盐不进，简直可恶。

　　简直……诛心。

　　“干嘛？想和我算账？”陆闯的声音淡淡的，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属于这个黎明将至却无论如何也不明亮的时空，“都说了，我曾经真的爱过你，但……有些事，人胜不了天，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呀。”

　　“别翻那些破烂了，收起来吧，扔了吧。本来我也打算找个地方处理了，这东西最最不愿意就是给你看，连影帝，给我留点脸呗？以前不是宠我么，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别那么斤斤计较，老男人了，丢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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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滔滔不绝，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算账？”连觽讥诮道，“那好，陆闯，这笔账我三年前就想和你算了，离24小时还有6个小时，我来告诉你，你都欠了什么，你得还我什么……”

　　一支空喷雾瓶子，治跌打损伤的，被连觽用力拍在茶几上。

　　“做过武替？是说这个吧？”屏幕里的电影换成了《烽火关山月》，连觽26岁拍的电影，唯一一部古装武侠电影。

　　电影开始了——

　　连觽饰演了一个异族太子，家国破灭沦为北梁的阶下囚，本是纵马洒脱的他，一夜之间被现实打入深渊，他不得不在生存、复仇、信念的枷锁下，杀死内心那个曾潇洒的自己。和他演对手戏的女主则完全和他相反，是北梁最受宠的公主，虽有礼教束缚千千万，却有一副古道热肠。

　　然而片子里，最精彩的部分当属连觽和男二的对手戏——一个不受宠的北梁冷宫太子，和连觽饰演的异族太子同病相怜，两个人从而萌生友情，互相扶持。但在逐渐掌握北梁大权后，男二的野心也暴露了，他或许对男主有情，却终究抵不过权柄的诱惑，可以牺牲所有——包括妹妹，包括患难与共的朋友。

　　连觽和男二有不少打戏，开拍前，他特意专门训练了数月的功夫，异族太子的弯刀被他用得出神入化，北梁偏华夏传统的功夫也被他一招一式学入精髓。相反，男二当年是一个外形很硬朗，其实很娇气的男星，被经纪公司保护的很严，破点皮都能闹得剧组停工一天。因此男二打戏都用替身。

　　替身露脸即为穿帮，然男二的经纪人要求，即便是替身，只要出现在片场，无论是否有戏也不可露脸——必须以面具遮挡。因为他们要拍一些路透，打造男二男子汉的人设。那一年，比起娇艳欲滴的鲜肉，阳刚的男演员还很有市场。

　　电影的末尾，连觽饰演的异族太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灭他家国的土地上，站在北梁的城楼，让男二饰演的新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土覆灭——异族太子要腰斩一众皇亲国戚。新皇追悔莫及，跳下城楼。

　　就是跳下城楼这一幕，因为男二个人因素，怎么也接不住连觽的戏，总NG。然而他每做一个欲要跳下城楼的动作后，他的替身就要真的往下跳一次，导演都说不必了，可是不行，不跳怎么能显得男二敬业呢？应经纪人要求，武替帮男二一遍遍的跳，大概体力透支，又因为只是一个小替身没人重视，那个武替在第十三次跳下城楼的时候，摔伤了腿。

　　连觽一直很欣赏和自己对这场戏的小替身。很多人都说，男二耍大牌，敢让拿过小金人的大明星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替身对戏，不识相，迟早要糊。男二糊不糊，连觽不感兴趣，不过后来确实很少听见那个名字了。但当时，他也跟那个小替身说过：

　　“你不要跳了。”

　　不要跳，镜头不会拍，拍你的只是男二那边的人。而且，他们已经拍够素材了。

　　那个小替身却低着头，后退几步，扎猛子似的一鞠躬，然后挠挠头：“连、连老师，要跳，得拍，机会……难得。”

　　和你拍戏的机会，很难得。

　　今天，要不是之前的替身不拍了，怕是还轮不到我呢！这是我第二次和您拍戏，虽然依旧不能露脸，但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我……恐怕只有这一次呢。

　　“每一次，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没您的天赋，没您的本事，所以要跳，得拍，毕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当然，也不是每个龙套都能有我这么幸运啦。”

　　——陆闯十七岁的日记，连觽一开始没看懂。现在，懂了。

　　小武替，原来就是陆闯！那个空瓶子，其实是他当时实在看不得那个小武替的付出被人忽视，让罗斌去买来的。镜头只会拍替身的背影，还是大远景，而他老老实实戴着男二经纪人要求的面具，只露出一对从不敢和连觽对视的眸子，以及一张疼得发白的嘴。

　　下戏的时候，连觽叫住他，要给这个小演员上药。那小演员却一直躲，最后拿过喷雾跛脚跑了。连觽还记得，自己那时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摇摇头笑了，还在心里说了句“小孩脸皮这么薄，以后怎么做演员啊。”

　　“不过，挺可爱。”认真的人，都很可爱。

　　和上一次一样，连觽很快忘了这个小插曲，但陆闯十七岁的日记本上留下了这段记忆，还有“评语”：

　　“连影帝的优点——菩萨心肠，博施济众，淑质英才，深入基层体察民情，是新时代的活雷|锋。

　　连影帝的缺点——男二那XXX那么作，连影帝还给他鼓励了。女主故意在他怀里不起来，他还抱着人不放，等着被吃豆腐……眼神不好，神经末梢麻痹。打个括号，备注“主要还是连影帝助人为乐，大爱无疆，大慈大悲，一个字，‘好’，他人特别好。”

　　“特别好，不自觉地看他，又怕被他看见。”

　　“陆闯，你完了，春天到，万物复苏，你的旷野里开满了迎春花，你要恋爱了！”

　　“陆闯，你是畜生吗？人家奶奶给你饱饭给你钱，你却想上人家孙子！”

　　“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初夏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如同蝉鸣——想让全世界知道，所以大声说出来，又怕被他知道，所以只在他听不见的地方，大声说出来。”

　　“我喜欢连觽，好难写的名字，好难抵达的人。可我，特别喜欢。”

　　“哥，我看见彩虹了。我的彩虹，就是你呀。”

　　“陆闯，醒醒吧，别白日做梦了。不可能的，你也不看看自己从出身到性别，哪点儿符合人家择偶要求？看连影帝访谈没有，人家可是说了，理想型的另一半，是和他有共同话题的，要长头发，小巧玲珑一点能让人有保护欲。”

　　“那……我努力做个演员，是不是就和你有共同话题了？长头发，我留呗，还能长发及腰，下次拍古装都不用头套了呢！小巧玲珑啊……我不怎么小巧，哎，不对啊，连觽啊连觽，你这话可不严谨，我现在一米八，老话说‘二十三窜一窜’，我就再过个六年，应该也长不了十来公分了吧？那我和你比……也算小巧玲珑？”

　　“嗨。别介意，我就做个梦，会自己很快醒来的。醒不来，这件事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我知道的。”

　　“你值得最好的，而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用很久，也许是一生，才能成为‘普通’的。”

　　“这一次，不祝你升官发财啦。就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然后，我努力靠近你一点，到时候，给你献花，一束粉色的玫瑰吧，那不是爱情，是我一个人偷偷藏起来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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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觽一字一句读那日记本上的文字，卑微到令人心碎的文字。他看向陆闯，荧幕里正播放到一个从城墙上纵身一跃的身影，电影里，26岁的连觽红了眼眶，戏外，即将38岁的连觽哀痛欲绝，声泪俱下。

　　他哽咽，他无法再读任何一个文字，只见陆闯侧过身去，似有无人可诉的隐衷，温吞道：“别说了。”

　　他穿着长袖长裤，五官里的嚣张劲儿不见了，有难得一见的温柔，青皮看着就特别扎手……从里到外，和以前都不一样了。那个大冷天还爱穿短袖短裤的年轻人，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他生命的三分之二里都记录了连觽，即便是个骗子，也是让人当了真。

　　何况，哪个骗子如此大费周章？

　　“小……闯，”连觽掐着掌心，变得温柔，“喝点茶吧。”进门就煮的热茶放了一夜，早就凉透了，连觽有些手忙脚乱，“别喝凉的，我去重新给你……”

　　“不必了。”陆闯的声音已经没什么起伏，仿佛他的演技真的特别精湛，在昔日爱人面前，在自己的“罪证”被人扒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依旧能够风平浪静，无动于衷。

　　“没必要喝了，”半晌，陆闯道，“离24小时结束不剩多少时间，剩下的，我帮你说，说清楚了，咱俩就两清了。”

　　“不……不……”连觽想要上前，陆闯不给他碰，连觽一下抓空了，踉跄倒地。

　　陆闯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一个神明如何倒塌，看他曾经认真爱过的人，如何反复无常，如何可怜至极。

　　然而陆闯依旧冷静道：“你拍《烽火关山月》，是因为你的经纪人叶筱筱，她觉得你在国内发展，还是要立足国内市场，这部片子虽然让你得了国内的不少奖项，也奠定了你在国内影帝的地位，但其实并不适合你。”

　　《烽火关山月》无疑是成功的，里面有大量骑射镜头都是连觽亲自完成，还有古文的原声台词，可谓令人拍手叫绝。但连觽是个混血儿，即便东方色彩浓厚，若出演古装正剧，多少还是受了些限制。但因为这部戏太成功，很可能在开启连觽另一片市场的同时，也让人给他定位——

　　无论是《巴塞罗那往事》还是《烽火关山月》，就算连觽在戏里也有失败落魄的时候，但他已经连续塑造了两个经典角色，皆是关于“贵族”，他有那气质，电影将这种气质更具象。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连觽的戏路就会很窄，世纪传媒自是知道，叶筱筱也清楚，然而连觽的身价已经太高了，影响力实在太大了。因为成功过，所以谁都想复制成功，两部电影后，找连觽的剧本非常多，且都是一个类型的角色。可是在利益面前，没人在乎是否雷同，只想要趁着连影帝大热，用他的名气大赚一笔。

　　连觽因此和世纪传媒有了分歧，叶筱筱劝他，跟着大公司资源是不愁的，才两部电影，谈转型还为时尚早。

　　晓连星影就是在这个时候成立的——连觽要做自己的主，叶筱筱最终妥协。关于晓连星影的成立，起初连觽是想做个人工作室，这样完全个人的公司要做什么都自由些。但叶筱筱劝说连觽，世纪传媒也给出了不少优惠条件，希望连觽不要单打独斗，毕竟他一直以来只专心拍戏，有很多国内的“规矩”不太懂。
　　仅这一点，并不足以让连觽动摇。真正让连觽最改变念头的还是叶筱筱。

　　叶筱筱放弃了国外优渥的生活回到国内，家里起初很不赞同，她是靠着哥哥和连觽的支持才完成的学业，再随连觽进入世纪传媒。可以说，过了一段相当苦的日子，这种苦不单是生活上的落差——她很骄傲，哥哥和连觽给的钱她不可能随意使用。还有心理的落差——她长得很美，从小家境富裕，见识自是不可与周围的“普通人”同日而语，生活和工作上遭受过的排挤让她痛苦，还有她卓越的能力和东扶西倒的现实，让她力不从心。在世纪传媒，叶筱筱已经相当出色，做到了高层，很得顾总器重。但随连觽一道另起炉灶，显然是叶筱筱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连觽原本不同意，而叶筱筱却说，这是她自己的人生路，没有人可以替她选择，未来或好或坏，都是她踏出去的脚步，是脚步，就会有印记，她无比坚信，那些印记终将见证她一生的成就——连觽在前，她在后，他们是最合拍的搭档，永远。

　　连觽不忍心一个女孩子这样辛苦，那不是一个绅士的教养，更是叶家父母曾经的照顾和恩情让他无法拿叶筱筱当一个只有利益相关的合伙人。所以晓连星影有一半都给了叶筱筱，连觽甚至每年会转一些股份给她……

　　“晓连星影早就不算是你的了。”陆闯道，他意味不明地一笑，仿佛在说自己太了解连觽，知道连觿是个重感情的人，即便叶筱筱后来愈发专权，对奶奶入院当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至于谣传自己的那些事，陆闯觉得不必提了。因为连觽不会让叶筱筱走投无路，无论何时，都会放叶筱筱一马。

　　“你拍《落日余晖》那年，我刚成年。”陆闯看向荧屏，正是这部电影，才是连觽真正黄金时代的开端。至少陆闯心里这样认为，那部戏，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