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居》忆霜华

2、助教

　　2.助教

　　十天后，田夏办好了自己父母的丧事，同时也办理好了遗产继承事宜。他将父母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转让了出去，自己拿百分之二十。不管理公司，只是每年拿分红。只是这样，他现在手里也已有二百万现金了。
　　二百万，够自己花一辈子了吧，田夏这样想着。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的呢，除了那突逝的亲情，还有什么是可以留恋的么？
　　爱情？那种虚无的东西。田夏已然不再相信。

　　回到学校，看着手里那份“扶贫助教”申请表，田夏没有再犹豫了，他快速地将表格填好，交到了阎导师手中。
　　阎导师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当她看到田夏的决定时，颇感意外。这个她最看好的学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犹豫地说：“田夏啊，这是你的决定吗？”

　　“是的，导师。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您不用质疑。”田夏极其肯定的应答着。
　　“田夏，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毕业后，只要你想，留校任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何必去那种贫寒之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呢？你不要因为家庭的事，受了点打击，就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啊！”阎导师苦口婆心地劝着田夏，希望他能够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然而，田夏却没有再犹豫。
　　“导师，您的好意我明白。同样的，我也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跟我的家庭无关，教育这门事业，在哪里做都是一样的，并不分大小价值。我想，在这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然而，在那些贫苦的山村，多我一个，就有可能改变十个人的命运。他们需要我，需要知识，需要一个机会，而我，刚好可以给他们这些。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去做？导师，这是我的意愿，是我做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的意愿！”田夏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

　　“好吧，既然你如此决定了。那么，我也只能支持你！田夏，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阎导师的眼神里有着敬佩、赞许，还有一点惋惜。如果可以，她是多么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留下来。
　　“谢谢导师。您的支持我会受用终身。”
　　“田夏……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助教两年后，是可以申请调回的，你现在才大三，毕业后一年，如果想回来，我随时欢迎你回来！”阎导师有些期盼地承诺着。
　　“谢谢您，导师。我想，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可是无论如何，这是我的选择。而我，会为我所选择的一切负责！”坚定的、毫无质疑的，田夏同样承诺着。

　　田夏走出导师办公室的时候，外面一片晴好。天很蓝，云很白，太阳也很暖。春天，就要到了呢。
　　田夏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感动。可是，为何？自己的人生却那么灰暗呢？

　　在回家的路上，田夏顺手买了两瓶二锅头，很便宜，几块钱一瓶。
　　在那夜之后，在那夜失去所有依托之后，田夏再也喝不下那些高品质的酒了。那些被父母藏在柜子里的洋酒好酒，却怎么也品不出味来了。淡如水，总是不那么真切。

　　学着街边老汉一样，拿瓶二锅头，灌进去，呛得满面泪流。
　　老汉笑着：“小伙子，这酒啊，够烈够浓，不适合你啊……”
　　田夏也笑着：“怎知不适合，不过是还没有习惯。”
　　“呵呵……说的是，说的是……习惯啊……习惯就好……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呐呐地，老汉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田夏在心里重复着老汉的呓语。
　　二锅头的味道也浓烈了起来，真实得让人无法抗拒。像极了自己这前半辈子的人生，看时清静如水，品时浓烈如火。

　　“咚咚咚……”唐诗拍打着田夏家的门，十分的急切。
　　“唐诗……发生什么事了，要拿我家门板来泄愤？”田夏打开门，一如很久之前一样，平和而安宁。只是，现在的田夏却没了那曾经的洒脱，带着淡淡的酒气，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

　　闪身挤进去，没有客套。
　　唐诗随手拿来一瓶酒，找来两个杯子：“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来，兄弟陪你喝几杯。”
　　拉开窗帘，让阳光撒进来。粗鲁的动作惹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来，很显然，这个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了。

　　“你什么意思？小田田。”唐诗发问着。
　　“什么什么意思？”田夏笑了笑，故意反问着。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你说说看，毕业后留校任教或是打理你爸妈留下的公司，哪一样不比助教好？”唐诗终于爆发了，几乎是用吼的。
　　“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倒贴钱都没人去！你倒好，就这么把自己送出去了？”唐诗看着田夏居然还在笑，有些气闷。这个人，怎么总能那么容易激起自己的愤怒，偏偏他还一脸的无辜。

　　“唐诗，你知道的吧。我本来就是农村里的孩子。”不理会唐诗的小宇宙爆发，田夏自顾自话幽幽地述说着：“小时候，回过一次老家。那里啊，真不好，糟透了。又穷又破又脏，那时的我，一天都不想在那里呆下去。”
　　陷入了回忆中的田夏，看起来有些忧郁。他呷下一口酒，继续说着：“邻居有一个小孩，跟我差不多大。那时村里的老师刚走了，他们都辍学在家，没有老师啊，没办法读书。他看着我的书包、我的文具，满是羡慕的神情。”

　　“你别跟我说什么你小时候的梦想！”唐诗忽然打断了田夏的回忆。
　　无奈的笑了笑：“是啊！就是小时候的梦想啊！我忘不了我离开时他艳羡的目光，那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跟唐诗碰了碰杯子，田夏继续说着：“本来就是要决定这么做的。那时候因为李业，有些犹豫，我不想离开刚刚得到的爱情啊。呵……可是，你看，什么爱情，那远比梦想还要遥不可及……现在的我，无牵无挂的，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追寻我的梦想了，尽管它看起来那么可笑……”

　　“唐诗……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对我负责，我们是平等的，你应该尊重我的选择。”田夏举起杯子：“是好兄弟的话，干了这杯！”
　　“叮！”一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响起，两个人同时饮下手中的酒。

　　田夏对着唐诗笑着，真诚而美丽，眼睛里亮亮的。
　　唐诗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他忽然把田夏拥进怀里，揉着他细软的碎发，声音里有些哽咽：“小田田……无论什么时候，你要记住。你还有我，有我唐诗。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兄弟！”

　　田夏靠在唐诗怀里重重地点点头，没有说话，泪水却无声地滑落下来，浸湿了衣裳。
　　田夏突然想，或许这便是命吧。他仰起头，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莫明的有些心安。人生不过才走过四分之一，而自己还没有资格绝望。
　　当换一个环境，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像路边的老汉说的那样，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这算是认命吗？田夏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终会放开这里的一切，在另一个地方，为自己划下一个完美的符号。

　　助教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这种事情，有人愿意做，上级当然乐于尽快抛开这烫手的山芋。

　　阎导师拿过几份资料给田夏看，四个地方，相差不多，缺物少资，没有老师。
　　田夏拿过资料细细地看，总共不过几句话，均是极短的交待，田夏却看得分外专注。和自己申请去的条件差不多呢，国家这种地方恐怕还不止这些吧，在心里小小地唏嘘了一把。

　　翻过一份看下一份，入眼的是“归园小学”四个字。
　　田夏脑海里就想起了陶渊明的《归园田居》，虽是风马牛不相及，可田夏却萌出种要去看看的想法。
　　是了，就是这个地方了。
　　田夏将资料交给导师，轻轻地说：“这是我的选择。”

　　当春暖花开的时候，田夏踏上了自己选择的路途。
　　田夏走的时候，没有通知唐诗。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种怎样的心态，或许是怕自己舍不得吧，毕竟这个人，已然成为自己心底的柔软了。
　　不想再让唐诗看到自己的无助与软弱。就这样走吧，干脆的不留余地。

　　田夏将行礼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却也足足一个大箱子了。
　　迈出家门的一瞬间，田夏有种千年一梦的错觉。回过头去，再看一眼那所别致的房子。那里，曾经有最真的期待与温暖。而现在，自己将踏上另一种征途，挥别自己的青葱岁月。

　　坐在车里，引擎启动时，田夏竟没有一丝的留恋。或许会觉得对不起唐诗吧，这样想着。车窗外的世界随着车的前进而后退，走马观灯花一般，清晰而明朗。
　　微微摇摇头，嘴角噙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路，还很长。

　　田夏坐了半天公共汽车，又转乘驴车走了半天，终于到达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谈不上什么感觉，入眼的依旧是冬末的萧索。春的气息，在这片山区里还没有萌芽，清风拂过，凉凉的。
　　裹紧身上的外套，田夏随着归老汉走过一路的坑坑洼洼。

　　“田老师，你就先住在这里吧。这是以前小学老师住的地方，是简陋了点，这也没办法啊，委屈您了……”归老汉局促地说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给学校盼来了个老师，怎能不小心招待。
　　看了一眼那简陋的房间，田夏点点头：“没关系，挺好。”

　　“唉，田老师，我一看您就是个明理的人。先前的老师啊，呆不了几个月就走了，这地方苦啊，可最苦的还是孩子们啊……”摇摇头，归老汉说不下去了。
　　“我既然来了，就会负责的。大伯您放心吧，两年内我会在这里，做好我的工作。”一如以往一样的坚定口气，却是轻轻地吐了出来。

　　“那么……您先整理一下……晚饭，就在我家吃吧。学校没有别人，没人开灶，就先在我家凑合着吧，以往的老师们也都是在我家吃的。”归老汉帮田夏将行礼放入房间里，叮嘱着。
　　“那么就麻烦您了。”田夏小声应答着。

　　送走归老汉，田夏才来得及打量一下自己的住所。
　　没错，很简陋。两间屋子，总共不过二十几坪的样子。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张床，这是全部的家具了。
　　田夏随手摸了一下黄木桌子，没有灰尘，看得出是经过细心打理过的。

　　坐在凳子上，田夏将头埋进手臂里。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这种陌生的感觉，其实是不舒服的。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田夏站起身。从窗口看去，外面是山、是还没有抽芽的树、是灰败的土壤。转开视线，收拾自己的东西。轻柔的，生怕惊碎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