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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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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露锋芒的沐城在十七峦引起了一些躁动,不过很快这里便恢复平静。
而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风云突变。天边翻滚的云层内传出闷雷低沉的轰鸣,闪电接连不断地穿透云海探出它细长的尾巴,十七峦这片近乎独立于仙界之内的国境在万万年后迎来了一场诡异的暴雨。
暴雨如注,每滴水珠坠入地面都能砸出一个小坑,有的弟子没能及时赶至长老们拉开的屏障下,即使有灵力护体,也被淋得伤痕累累。
三桑木梦里的星海中划过一道红光,沐城恍惚抬头,头顶的星空已然如常。
“他来过了。”青山没有现身,只是轻声感慨。
而在更加偏远荒凉的人间,朱雀若有所感地望向仙界所处的方位,面容严肃。
“怎么了?”霍旭跟着她眺望远方,只能看到雾茫茫的远山。
“没什么。”自从救下尺陵城,她就不再伪装,恢复了冷漠倨傲的常态。
她把尺陵城转移到了远离人烟的原野,这里出人意料的物产丰富。几日后霍旭也找到了师伯吩咐的宣鸣笛,还顺便为门派引进了几个想要修仙问道的年轻人。
就这样,霍旭带着自己新招入的师弟们和不知为何招惹上的沐姑娘一起踏上归程。他们走的水路,河岸两旁都是崖壁。
自从见识过沐姑娘的本事后,霍旭对她充满了敬畏之心,新招的小师弟们更是畏惧她。朱雀常坐在船头,他们就躲在船舱里叽叽喳喳。朱雀忍无可忍时敲两下船板,他们便会消停片刻。
今日朱雀依旧独自站在船头。河谷里的夜晚要比平原上更早降临,水面泛起冰凉的雾气。霍旭不知为何从乌篷底下钻出来,沉默之后道:“您之前问的问题,我想明白了。”
朱雀不记得自己曾问过他什么,对他的答案也不感兴趣。
霍旭自顾自继续说道:“且不论杀人者是否情非得已,既然他们沾血了就不该称为无罪。若是要我为了护一城百姓而屠尽来犯之军,霍某自认问心无愧。而兵卒们身后操纵战争的人,那些权贵,才是根本的毒瘤,他们罪该万死,当受因果报应。”
听了他这番言论,朱雀嘴角扬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便是如此,你当如何?”
“我如今位卑力薄,倘若有朝一日得道成仙,自然要除尽世间不平事。”
“修仙之路遥遥,你说的这些连承诺都算不上。”朱雀毫不客气地评价道,“都是屁话。”
霍旭低头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奇怪地笑了起来: “此外,恕我不敬了,您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可不能把一个来历不明的神仙带回清鹤峰啊。”
他不是霍旭!
朱雀抽剑转身,剑尖直指霍旭的胸口,“你是谁?”
最恐怖的是,如果不是对方故意露出破绽,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霍旭被掉包了。或者,朱雀冷冷地审视着他,从来就没有“霍旭”。
霍旭姿态放松地倒了退两步,“真是失礼啊。”他抬起的左手做出抓取的动作,在朱雀来不及反应之前,从她识海内抽离出来一团墨色的灵体。识海既重要又脆弱,朱雀痛不欲生地弯下腰,吐出好几口鲜血。
这个人很强,至少与全盛时期的自己旗鼓相当。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傀儡,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不管如何,还是多谢你万里迢迢把东西送来。那接下来——就请你退场吧。”霍旭将墨色灵体收回,左掌运力推向朱雀,有如实质的冷流尖啸着迎面冲向她,这一招直取要害。
朱雀不躲不避,生生承受了这一击,同时伸出的双手牢牢握住了霍旭的小臂。
“我平生最恨别人算计我。”
流风火由她的掌心流入霍旭的经脉里,霸道地横冲直撞,直逼霍旭的识海。他出手的那一刻,就暴露了他是类似于魂魄的存在。流风火最克冤魂怨气。所以不论他如何厉害,也只能痛不欲生。
霍旭脸色顿时狰狞起来,他忍不住挣扎,面露痛苦:“想要这个凡人死,你尽管这么做。”
朱雀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她沾血的唇愉悦地弯起,眼睫下眸子里闪烁着疯狂,无声地做出口型:等我。
说罢,她一双眼睛紧盯霍旭,直直从甲板上坠入冰冷的河水,直至消失于汹涌的湍流。
沐城身穿短打,与挺尸于最右端的朱雀泾渭分明,站在三桑木顶的左半边一边思索一边挥动手中的木剑。
以目前沐城的修为,他能够修炼的阵法威力都极为有限,反而是“无量道”所用的法器能够最大程度提高自身的战力。沐城已然踏入“长观道”,绝不可能改弦更张,无奈之下只好尝试将无夜书中记载的剑术与阵法相结合。
得幸于朱雀的威名,洹山一带无人踏足。沐城终于能专心钻研,修行不辍。这些天他失败了很多次,也换了好几本剑法书,逐渐感觉无夜书中所记载的内容已经不够用了。
无夜书中说十七峦内有一座通天达地的琅嬛阁,里面的功法典籍浩如烟海,沐城看着心痒,但没有朱雀的同意也绝不敢拿命去冒险——钓饵保护自己的最佳途径就是藏起来,鬼知道被他吸引而来的大鱼是否被完全解决了。
沐城抽剑作出剑法第一式,一举一动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但每次剑尖向外挑时,都会被他反手以一个奇诡的角度收回。沐城手中脚底的动作越来越快,一把木剑被挥出无数道残影,看似温和无害,却暗藏机锋。
正在他投入时,一只细白的手却附上了剑柄。沐城惊觉异变,另外那收掌作拳就要往后挥,却听见来人俯身道:“这一剑直走。”
原来是自己的便宜师尊起尸吓人呢。
沐城跟随她施加的力量向前刺去,霎时间万千剑影都化作风刃,散向四面八方。他怔然立住了,仿佛豁然开朗。
“少年人有无匹的锐气,自然就有所向睥睨的剑意。”朱雀站在他身后提点,“你的气势太过于收敛了。”
沐城收剑,转身向朱雀拜弟子礼。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她的脸色似乎有几分苍白。
“几日不见,你似乎又有几分长进了。”朱雀对这样令人省心的徒儿很满意。
沐城垂眸,再次拱手:“弟子已将无夜书中的内容修习完毕,不知师尊有何提点?”
在凡间奔忙了这些天终于有了发现,她今日心情大好,因此只是虚点沐城的额顶作为警示:“我说过了,不要拿那些小心思算计我,有话直说。”
上神的威压犹在,沐城下意识挺直了脊梁,答道:“是。弟子想要去琅嬛阁研习书籍典藏,只是不知师尊是否允许。”
只是如此?只是如此也值当沐城拐弯抹角地问?她不明白,同样都是凡人,怎么有人能蠢成霍旭那副样子,而有的人却长满了心眼。
正如沐城也不明白,为什么朱雀上神闲散度日,却依然心事重重。
“去找青山,让他教你传送符。琅嬛阁戒备森严,那里和洹山一样安全。”
沐城低头谢恩,平身时朱雀已经不见踪迹。
朱雀来到了北嚣山,白虎的神殿坐落在山腰,白色巨石堆砌的巨殿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巨殿两旁的长廊延申至山脚。白虎乖戾不输朱雀,他曾放言凡来访者必须沿长廊徒步上山,否则来一个打一个。
连青龙那样矜贵的神仙每次也会沿长阶拜访,只有朱雀不打招呼就直接驾云翻进去,偏偏白虎还奈何不了她。
只是今日不能了。她上次执意前往章尾,一定惹恼了白虎师兄。今日只好乖觉一些,端正赔罪的态度。
白虎喜欢养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座北嚣山的风光远胜她的洹山。横竖一时半会儿霍旭还不至于被烧死,朱雀放慢了速度在长廊里漫步。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她踏上最后一阶石梯,没想到白虎就坐在大殿门前逗鸟。他斜睨了朱雀一眼:“贵客啊,从前不都走窗户?怎么今日改走正门了?”
朱雀站姿乖巧:“那多没礼数啊,师兄诚心待我,我自然也要敬重师兄。”说罢上前亲自为白虎提鸟笼,吓得那只绿毛短腿鸟直蹬腿,惊叫连连。
白虎夺过鸟笼,笑骂道:“你还真是能屈能伸,从章尾回来时干嘛了?现在想起来找我赔罪了?我看你是有事相求吧。小没良心的!”
朱雀被戳中心思,依然厚脸皮道:“自然还是为了来拜访师兄,求人做事只是顺便。”
白虎体谅她的心病,叹气带她进了殿内。“说吧,我能帮你做什么?”
朱雀的表情转而认真起来,她解释道:“我要去亲自去人间一趟,需要你给我下一个两生咒。若是我在凡间遇到险情,就麻烦师兄来救我了。”
两生咒,双生双死,是诅咒也是盟誓,需要极高的修为才能施加这个符咒。被施咒的人与施咒者的生死便算绑定在了一起,他们能感知彼此的位置与生命状态,同时可以依靠此传递模糊的信息,例如,求助。
要白虎为她下两生咒,就相当于把命交给了彼此,尤其白虎本不必涉险。朱雀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师尊无法离开十七峦,此外没有比白虎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白虎却没有多问便答应了她,只是在她告别时嘱咐:“别做傻事,遇到险情尽管向我求助。”
朱雀点头,匆匆离去。
琅嬛阁是十七峦第一重地,因为这里不仅收藏了汗牛充栋的古籍,还镇压了一大批上古妖魔。但汤夷君从来不曾禁止弟子们进入这里阅览书籍。道理也简单,这里的阵法和机关足够镇压凶兽之余应付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违禁者,根本无需顾虑。
沐城花费半日学会了刻传送符,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琅嬛阁。他的识海中每日都有故人样貌的邪祟叨扰,他等不及,也不能再等。他怕哪一日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先去了,再无人替沐城里死去的冤魂伸冤。
沐城今年十四了,修仙之后身强体健,身高拔节似的长,是一个外表温润如玉的公子了。可是有时他心底还是会委屈。
他不明白,自己一心为亲友报仇,他们为何还要来梦里惊扰自己呢?这里是仙界,神仙们都在利用他,他自然不能与人交心;那么他们呢?他们怎么会不懂自己的心思?如今这般到底是他的心魔,还是他们自己的执念?
逝者已逝,沐城永远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沐城直接被传送到了琅嬛阁的门内。阁楼似乎只有一层,仰望看不清阁高几尺。里面立满了一排排置物架,笨重的木制架子直通晦暗不明的阁顶,表面被从阁顶垂下的绿色薄纱覆盖。置物架外围横向、纵向上每隔一断距离都缀着一缕飘悠的烛火,走在里面触目所见都是卷轴。
密闭的阁内一片寂静,他被黑暗包围,仿佛与时光一道被尘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