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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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晴空之下，汤夷殿灰白的石壁反射熠熠的光辉，汤夷君负手站在长廊外远望，清亮的眼眸里倒映云海之上初生的旭日。
“山巅云顶，得见天地壮阔。但垂目所看，才是世间。”
他偏头，柔和的眸光落在立在一旁的朱雀身上，“为师卦象所见，你的机缘在人间。或许你可以去看一看，那些寿数短暂的生灵。”
朱雀没有应声，她仰面望着大殿高檐边缘垂挂的串串铜铃出神，宽大的袍袖在山风的拉扯下宛如巨翼。她好像一只乘风滑落此处的白色大鸟，随时会再度消失在风里。
“我收下凡人了，师尊……”她想要问，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可是随即她又明白，手握棋子的那一刻，她就与师尊并肩站在了棋盘边，掌棋人可以指点一枚棋子的走向，却无法指挥另一位掌棋人走向他自己的圆满。
她低头轻笑，有一瞬觉得一切都在失控边缘，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师尊引导，她将踽踽独行，与命运相搏，找到真正的前路，或者就此奔赴深渊。
抬手收拢额边的散发，再次仰起脸时，朱雀眼中的迷雾消霁，多了几分坦然：“我自然不会辜负您多年教导。”
汤夷君温声道：“你从此的运势波折都非我能看透，在尘埃落定之前，为师不会让自己所知的陈年旧事去干扰你的判断。”
“若是到了最终那一刻呢？”
“若是天命与我相违，功亏一篑，”汤夷君逆光望过来的眼神宁静淡然，却又仿佛坚信着什么，“你的选择就是我们的选择。”
窗外的鸟鸣唤醒了沐城，因为屋子里没有床榻，他至今还是睡在地铺上。
自从小城被摧毁的那一刻起，他每晚梦里都是尸山血海，醒来时总是恍如隔世。他搓了一下脸，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十七峦来了一个凡人”的消息传播速度惊人，昨晚朱雀离开之后就又来了一波挑事的年轻弟子。
神仙都是这么轻率好战吗？沐城满心疲倦。
沐城处在凡人的视角，自然还是不能清晰地认知。凡人于神仙，就像是蝼蚁于凡人，他的到来本身就是对神明权威的挑衅，他们感受到了冒犯，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
朱雀昨晚为卧岚居设置了屏障，禁止除沐城以外的任何外门弟子随意出入卧岚居。因此他决定在修炼小成之前坚决闭门不出，免得平白被打死。
沐城轻阖双目，静坐着淬炼自己的经脉。
每当他沉沉入定时，识海里就会出现一片郁郁葱葱无边无际的林海，他不像别的外门弟子有本族长老提点，因此也不知道这是否属于正常现象。
他只知道，这片林海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感觉，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勾魂动魄。他必须精神高度集中才能摒除这样的干扰，引导灵气在静脉里正确地流动。
身形颀长的少年盘腿坐在院落中央，周身萦绕着充盈的灵气，惹得墙角梅花又砰然盛开数朵。
“这些花，倒是开得精彩。”朱雀来到了凤凰族居住的苍梧丘，发现谷底多了一片深蓝色的花海。
凤凰族的大长老岁烬上神跟在她身旁，低眉浅笑：“这是从白华上神那里取来的月影小昙，用以聚气清神最佳。”
“你们倒有雅兴，”朱雀漫不经心地听着，瞥了她一眼，“那你今日找我，总不会只是为了赏这些花。”
岁烬无声的张开了结界，转过身面对朱雀，严肃道：“应天台感知到了一件属于凤凰族的灵器在近日出世，此物非常重要，并且难觅行踪。只有被古神认可的族长您才能得到它的亲近。所以下臣斗胆请您出面，亲自取回这件灵器。”
“那假如我见到了它，我怎么才能确定是你们想要的灵器？”
岁烬拱手而拜：“十丈之内，它将主动向您献身；百丈之内，它会为您指引自己的方位；千丈之内，应天台会入梦做出提示。”
朱雀点了点头：“好。但此行归来，我要知道所有关于凤凰族的秘辛和权柄。”
岁烬有些意外地抬头：“您准备登临苍梧君之位了吗？”毕竟汤夷君与凤凰族一起帮朱雀掩饰了很久，仙界至今仍然默认凤凰族族长之位空悬。苍梧君骤然出现，局势必然会动荡。
“放心，”朱雀笑容浅淡，眼眸中有审视的意味，“我并不愚蠢。”
灵器可以幻化形状隐藏自己，还会本能的摆脱与应天台的联系，就连它具体的能力，应天台给出的提示也含糊不清。
灵器最后被感知到的位置处于凡界的一座城镇，朱雀没有耽搁，即刻用分魂寄生了一个傀儡，走偏道赶赴人间。
天色渐暗，朱雀落在一棵枝干遒劲的老树上歇脚，看见远远的走来一个老妪。那老人眼神浑浊，脸上都是褶皱，露出的躯干枯瘦。像是一棵树长了脚，让人看了难受。
朱雀没有作声，静静地闭上双眼。调动天地间的灵气舒缓疲惫。
谁知老妪却在老树下停脚了，她的呼吸声断断续续，时不时还要猛烈地咳嗽两声，仿佛要把心和肺都咳出来。
老妪待了不知多久，朱雀实在不堪其扰，开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妪无力地答道：“我的大儿就埋在这里，我还要……等我的小儿回家。”她甚至没有转身找一找声音的来源，两眼怔怔地盯着老树前面空地上的累累坟冢。
长时间用分魂操纵傀儡，朱雀有些累了，不太想挪地方，只好追问：“那你的小儿子什么时候回家？”
“把仗打完啊就回家。”
朱雀刚来到十七峦的三十多年，她一直跟从汤夷君与妖界交战。当时战况不算紧张，双方也僵持了许久。老妪在这里等人，那等到何时才是个头，倒不如回家歇息。
朱雀这样说了，老妪又顽固道：“我要等我的大儿回家，我的小儿还埋在这里……”
朱雀提醒她：“你方才说过，埋在这里的是大儿子，打仗未归的是小儿子。”
老妪一下子没声了。朱雀有些纳罕，于是探身往下看，结果看见老妪神色迷茫，好像真的在为此疑惑。
好啊，原来是个傻的。朱雀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不走，我走！
今夜没有月亮，几颗寒星点缀在天边，朱雀连夜赶路，沿途遍布死去的凡人的尸体。因为死尸太多，这里积累了浓厚的怨气。但碍于朱雀身怀流风火，怨气都对她退避三舍，一路上除了愈加疲倦倒也无事发生。
朱雀在天色渐明时遇到了凡人逃避战火的大部队，和自己一样，他们都要赶往西边的城镇。这些凡人看起来都很孱弱，朱雀怀疑自己随便一碰就能碰倒一片。
因为顺路，也因为朱雀真的累了，她没有隐去身形飞离这里，而是灰头土脸的挤在人群之中。傀儡的面容特意做得普通，她身上还穿着特意准备的粗布麻衣，走在一群流民里，除了衣着整洁一点，朱雀也并不突兀。
人群里的气氛低沉而压抑，幼童偶尔啼哭、伤患忍不住哀吟，间或还会突然爆发一阵混乱和哭泣——这就是又有一个赶路的人死了。
灾荒接连战乱，即使是活人身上也会产生怨气。朱雀周身是这里灵气最充沛的地方，怨气既畏惧她，又纠缠于她，令她疲于应对，更加心烦气躁。
忽然，人群前面传来骚动。几乎是瞬间，一头皮毛火红、犄角冲天的神兽就向朱雀冲了过来。它大概也饿惨了，从深山老林里嗅着味道跑出来觅食，见到朱雀的那一刻眼睛都直了，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吞吃掉她。
“找死！”朱雀徒手一挥，就掀起一道风刃，带着流风火霸道的余波，神兽连做挣扎都来不及，立刻身首分离。
对于这些凡人而言，这就是神迹了。
朱雀回过神时，周围的凡人已经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他们面目虔诚，叩拜时前额紧贴地面，卑微得仿佛要把自己摁进土里。口中接连不断地喊着“神仙大人”，还有人求“神仙赐福”。
他们似乎都相信神仙的慈悲。
朱雀垂眸，与一个幼童恰巧对视。这是一个瘦小的孩子，眼睛清澈透亮，怯怯地抬起头望了她一眼，看到她毫无情绪的双眸，倏尔又瑟缩了回去。
朱雀扯了扯嘴角，召出寒霜降，踏剑离去。如果不快些离开，两旁的深山里会有更多神兽被她吸引过来。
她从不可怜弱小，但也不喜虐杀无辜。但说来可笑，她这样的在仙界一众神仙里，已经算是慈悲为怀。
不知这样的神仙，与凡人心目中的神明，又相差几何？
御剑行空，几万里也不在话下。远远能望到人头攒动的城镇了，朱雀却停了下来——她留在卧岚居的屏障被打开了。
“怎么回事？”
青山立刻传音于她：“上神，青龙上神的弟子游斯仙君和白虎上神的弟子丘厘吾仙君联合打破了您的屏障。现在……唔，沐城公子提出与丘厘吾单挑。”
“单挑？”朱雀觉得不可思议，气笑了，“他来到仙界不过三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还是觉得我一定会为他撑腰？”
青山这次没有立即回话，他等了片刻，才迟疑道：“沐城公子略逊于丘厘吾，却尚有招架之力。”
沐城也没有料到朱雀留下的屏障竟然如此脆弱，轻轻松松就被两个来者不善的弟子打开了。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两个弟子是师伯的亲传弟子，仅差一线就能成为上仙，也许能够体谅自己的师尊。
但是他不知道。
所以他在心里骂骂咧咧，已经把朱雀和刑天列为一般的坑货。并且因为怒火中烧，手下的招式也愈加凌厉。
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实力不俗，因此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仅按照无夜书中指示的基本修炼方式修炼了不足两日，就隐隐要抵达上仙之阶的门槛。
仙界有史以来从没有过修炼速度如此之快的后辈，沐城自己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惊人的进步，但是已经有许多万分警惕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丘厘吾再次险险躲过一道沐城引来的罡风，抬手用长枪挡住迎面扑来的冰箭。此刻他已然力有不逮，还是要嘴硬地嘲讽沐城：“你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几样招式？不嫌烦吗？”
沐城向左侧迈一步避开他的枪头，不卑不亢地微笑：“在下才疏学浅，只会这几招，自然比不上仙君神通广大。”
丘厘吾脸色更难看了，回头瞪与他一道来的游斯，“是你喊我过来的！你怎么不上呢？！”
游斯气定神闲：“以多欺少传出来未免太难听了。”说罢他丢出了一个钟罩一样的法器护住丘厘吾，制止两人继续打斗。接着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沐城跟前，笑意盈盈地开口：“你确实有几分本事，难怪能让朱雀师叔收你为徒。”
他这话一出，围观的弟子们又叽喳起来，不外乎表达惊讶和不服气。
沐城脸色微沉了一瞬，自己昨晚拜师，他怎么今日就知道了消息？稳住因为过度消耗灵力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神色如常地回望游斯，似乎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游斯的眼神像极了紧盯猎物的毒蛇，脸上虽然带笑，笑里藏的都是刀子。 “不愧是四师叔亲自选定的亲传弟子，果然英雄出少年。我们两个今日来就是为了拜会师弟，既然现在也认识过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沐城皮笑肉不笑：“恭送两位，恕不远送。”
“若是游斯没有上前制止，丘厘吾或许就要惨败。”青山最后评论道。
“你觉得一个凡人身上会有这么大的潜力吗？”朱雀远眺青砖黛瓦的小城里熙熙攘攘的凡人， “沐城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会试着去查一查，但是既然汤夷君亲自为他做了禁言，想必也清扫了他过往的痕迹，我们未必能追查到什么。”
“这个不急。从今日开始，你派一个分身亲自看守沐城——不要让他发现，也不要放过他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朱雀神色晦暗不明，“有一些老东西要坐不住了。”
“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