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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比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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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
金戈几乎是在骨行垂眸颔首的那一刹那,就挥剑出招。
他的剑并不算利,甚至还有一层薄锈覆在上面。但大抵愈是剑技一流的人便愈是如此,持剑者的能力能够补足剑本身的缺憾——换言之,哪怕是一根草茎,兴许都能在他手里使出三分剑但味道来。
就听得金属兵器破空划出的长啸,眼前尽是寒芒栗色,原本就阴暗潮湿的大牢活生生平添了几分死亡的诡谲气息。所有人的背后都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脖颈上汗毛立起,提着心眼害怕下一个被推向阴曹地府的就是自己。
淮南王妃甚至还未来得及摆出惊讶的神情,围在牢房门口的士卒当中就已然被冲出一条道来,四下被撞开的,是同样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护卫。
剑,快剑,狠戾而决绝。一切只在一瞬,生死只隔一线。
金戈准备转身砍回去的时候,却兀自笑了。
人是挺多的,反应也还挺快,给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吧,看上去自己一个人是解决不了了。他耸耸肩膀,清了清嗓子,然后扯着喉咙大喊一声:
“玉刀!!”
玉刀还在齐腰深的血水里泡着。左臂挡着刀背,那刀在几石的巨斧压力下已是深深地嵌进了小臂的皮肉里,猩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淌下去,她全身的骨骼都在战栗着,眼前昏暗一片,脑内嗡嗡作响。
唯有那刀柄上的白玉,正反着冰凉的月光,闪了一抹亮色。
金戈这一嗓子,倒是让她的脑子在疼痛与恍惚间一下子清朗起来。
她腰身施力,咬着后牙上撑右臂,左臂缓缓松了气力,那巨斧便顺着下垂的刀锋一点点滑落。她低吼一声,旋了身子,将那刀抽出,左手一甩,血珠登时飞溅了几尺远。
玉刀半弓着背,抬起下巴直视那位抱琴而立的女子,眼神冷得像是寒潭冻彻的坚冰。
骨行像是感受到了背后刺骨的凉意,即刻转身开了折扇,抬手一拦,将淮南王妃护在了身后。她处在背光的角度,玉刀无法辨清她面上是何种表情,只是在她回身的那一刹那,玉刀蓦地觉得心里漫上了一阵苦涩的滋味。
这种滋味,她似乎从来没有尝过。
“这人——”王妃开口道,骨行微侧过头,心里依然是捏了一把,当真是害怕她发现什么来,“气力倒是挺大。”
还好还好,仍然是先前那个单纯的王妃。
骨行心想。
玉刀冷哼一声,单手划开身前横亘漂浮着的尸骨,朝前走去,两眼却片刻不离刘骨行。及岸,她曲腿,脚下施力,跃上了台面。
“你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今儿个倒是要你失望了。”她斜睨了王妃一眼,活动着膀子,“那这样看来,旅珠马氏是一个活种都没留下了?”
王妃不语。
骨行微侧过身。
现下有光打在骨行半张脸上,玉刀算是终于看清了她的神情。她正眯着双眼,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双唇浅浅抿着。
玉刀抬手,舔了舔小臂上横亘着的那道仍在滴血的伤口。
骨行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权衡片刻,她提刀往金戈所在的地方奔去了。
刀起。
玉刀运刀的速度算不上快,但刀刀都是压了千分的力量,那大杀四方的架势,谁也拦不住。一时间又冲开一道血路来,不过片刻,她已是与金戈背抵着背了。
“王妃。”刘骨行忽地沉声道,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先退。”
“——什么?”
还未等她应下,刘骨行已然是扯了她臂膀,拉入怀中,将她整个人和着琴横抱而起,足下施力,身形向后掠去几丈,离了这牢房。
“那男子是金戈,此下情形,只怕不妙。”
她将王妃放下,手里紧握着铁骨折扇,远远观望那一片人群。武器在烛光映照下寒芒四射,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她只能依稀辨出那些飞扬的血花,什么人又应声倒下了。
骨行鲜少见到这般血腥厮杀的场面。她押镖数年,面对最多的也不过是绿林里冒出来的盗贼,几个,最多不过是十几个人,站在她镖车前,指着那镖旗上绣金的刘字,嚷嚷着要劫富济贫。
镖师要退,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镖师手里不得有人命,凡事都要退让三分,四方结仇更是大忌,毕竟要保平安就不得不如此。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金戈是谁,大凡对江湖儿女有所了解的都清楚,那可是和谈剑并立于武林之巅的人。她现在若是要退,要逃,回到淮南王府之后,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把那块地儿掀个底朝天。
但是,玉刀——玉刀为什么会认识他,又为什么能同他并肩而战,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儿后悔自报家门了?”玉刀勾着嘴角,在嘈杂的嚷叫里大声问他,“你看刘骨行好像是要撤了诶。”
“悔个锤子。”金戈没好气双目向上一撩,回了个白眼,复又撑臂推开玉刀,挽剑替她挑开一击,撅着嘴夹着浓厚的川渝乡音小声嘟囔道,“想跑?门都没的。”
玉刀心里觉着好笑,长刀往身前一架,侧过头来看金戈一脸郁闷的表情,乐得合不拢嘴了。
“瓜娃子再笑我给你脑壳砸烂咯。”
那毕竟在干架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的确很少,少到让那些士卒无不毛骨悚然。
一刻钟过后,只剩他二人还立在原地。玉刀一手搭在金戈肩上,身子向下沉,扬起嘴角,抬眼看着远处的刘骨行。
她的左臂还在淌着血,半个身子被血水泡过,原先淡色的衣裳被染的猩红暗淡一片,活像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她就是你先前提到的玉刀?怎的和金戈这般熟识?”
“我也正有此疑惑。”刘骨行撤了一步,“先退。”
蓦地,她一把拦了王妃腰身,运起轻功离开。
“追吗?”
金戈问道,却半晌没能得到回应。
“不追,还不能给四爷添麻烦。”玉刀的声音闷闷的,“淮南王会不会追究这件事,还得看我的造化了。”
金戈默然,只是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解下腕上的绑带替玉刀包扎好,然后回头看了眼这一地的狼藉。
“看来旅珠马氏,是真的都死在了牢里。但是,这里头的死尸,好像是少了很多。”玉刀睨了一眼幽暗的牢室,“一、二、三,只有三个人,我先前听张年讲,是足足有二十多号人的。”
“张年又是哪个——会不会被转移了?”
玉刀没吭声,只是曲了臂膀擦拭自己那柄暗青色的镶玉长刀。
“张年是——我一个同僚。”
淮南王府两街之隔,胡小五宅邸。
马连元坐在庭院当中的一张石椅上,看面前几个镖师喝高了在那儿比划醉拳。小五爷和四爷窝在一旁的亭子里叙话,张年先前被玉刀扯着上集市里溜达去了。
一镖师歪斜着往四爷在的亭子那儿走去,马连元还未来得及制止,就见他往柱子上一靠,手不住地拍打着柱子。
“马老人!马前辈!马连元!!”那人扯着嗓子喊,“你个老不死的——倒是给我开门呐!”
马连元也不恼,两手放在膝上就这么看着他闹。
“真是奇了,”那人有上下摩挲着柱子,“灵威正门,怎么是个圆的。”
马连元干咳一声:“你傻呀,马前辈适才不是给了你一串钥匙么,没得钥匙,你开什么门?”
“是,钥匙,对啊,钥匙,钥匙呢?”
那人两臂一撑,从柱子上直起身来,一手往衣袋里掏,一边往后退着,两脚一绊,哐当一摔,仰面朝天“哎呦”了一声,又酣然睡下了。
胡小五听到响动从亭子里探出头来,马连元笑着冲他点点头,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