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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牢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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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夜深,大牢门前。
此地位于郊野,四周杂草丛生,鲜有人迹,仅一条黄土泥路从开封城门探出来,沾着血迹蜿蜿蜒蜒伸向远处,两道马车辙浅浅的,被虚掩在了细长的草叶里。
有人骑马,沿着这道向前,一路马蹄轻敲,在能朦胧瞧见几丛灯火的时候轻轻勒停。骑手翻身下来,将马拴在一侧,卸下身上水蓝的宽袍广袖和面纱,从一只长木盒子里取出一柄镶玉长刀,麻利地扛上肩来。
玉刀所有的动作都很轻缓,不像是在赶时间的样子。她似乎是在原地呆楞了一瞬,这才拧着手腕,朝一旁树影底下挪了挪,隐藏身形。
分明是无风的天气,远处的枝桠却都怪异地摇动了一阵。
幅度很小,但是玉刀察觉到了,她勾了勾嘴角。
她一点点抽刀出鞘,刀背反着月光打到对面去。她看见那人立刻被惹了注意,扭转方向运着轻功从树丛里穿梭而来。玉刀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功夫还得再练,毕竟她亲眼见过从几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脚旁的草叶都不曾摇动的人。
她退了两步,长刀垂地一挑,尘土混着破败的枝叶划出一道峨眉似的弧线,一瞬间视野里只剩下碎裂的残影。那飞身而来的人却并未停滞,而是手腕一抖,铁骨折扇大力摇出一阵冷风,拆了玉刀的障眼法。她似乎并不满足,并拢五指又是一掌劈来。
玉刀侧身避开,扭转手腕用刀背横拦住那人腰身。
“刘骨行,你喝这么多酒,还有力气找我干架?”她收了武器,嗅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酒香,话里掺了一半气音,“怎么,说话太难听被刘胖子赶出来了?”
“和你有关系么。”刘骨行被她这么一折腾自然是心有不爽,摇着折扇,垂眸沉思片刻,忽地抬起头来眯起双眼,“等等,你——”
玉刀笑得很狡黠:“说出来可就不好玩儿了。”
她的眼眸皓如星辰,闪着透亮而干净的光,也像是她刀柄上那颗明月似的白玉。
骨行沉吟不语。
“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玉刀反问。
骨行并不愿与她多耗,提脚就离开:“我有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着。”
玉刀抱着冰凉的武器远远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一下子黯淡到没有一丝情愫,也不再拦她,而是沉默着。只见骨行一记腾跃就消逝在夜空里没了踪迹,门卫昏昏欲睡,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潜入。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四下又环视一周。
但是玉刀并没有运轻功,而是一反原先轻手轻脚的模样,大摇大摆扛着刀走了过去。
听见窸窣的脚步声,狱卒瞬间警觉起来,长枪重重一点震出闷响,复又交叉拦住入口,对着玉刀龇牙瞪眼。
“来者何人?!”
“探监。”玉刀说得言简意赅,语调明快,倒不像是来探监的,而像是要走进自己家门那样自在。
“你?!”狱卒可见地怀疑起她来了。没有人会在三更半夜探监,更何况是这样洒脱快活,手里也没个文书或者银两。
那只有一种可能,除了来者不善就是来者不善。
他二人对视一眼,正欲开口驱逐,却发觉玉刀身形霎时矮了下去,继而脚下一空,足腕处猛然有剧痛传来。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被她掐了脖颈,正好一手一个。
“您二老赶紧睡吧!”玉刀咬着后牙狞笑着,手上施力,二人被她向前一按,后脑着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瞬间没了知觉。
力道掐得正好,没有危及生命,也足够他们一睡睡到明日晌午了。
她挑了一侧眉毛,一边在心里感慨现在的官吏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一边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俯下身来一阵摸索,取了他二人腰牌放在怀中,又扒了外衣套在身上,这才长舒一口气,又大摇大摆往里走,当真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前头又是一扇漆黑的大门,约莫是地牢入口,暗青的锁刻着狰狞的猛兽,两侧的实木柱子足有两人合抱之围,均刻着骇人的妖怪。南北两侧有偏房立着,都明了灯,却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玉刀两手叉腰环视一周,忖度片刻,拖着步子往南面库房去了。
棕黄的木门“吱呀”一声张了个大开,触及墙面悠悠转了回来。一阵闷热的夜风灌进来,门口烛架上燃着的火苗刹那摇曳几下,在被扑灭的边缘挣扎片刻,复又挺直了身子继续烧着昏黄的光。
一阵寂静过后,有人举着一盏油灯慢慢靠了过来,影子被拉得很长,折了一半打在书架上。
刘骨行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很无语,像是在面对一个只知道跟踪还被逮了个正着的变态。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如说说看嘛!”玉刀倚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眼里闪着泪花,一脸痞笑,“我猜猜噢,是不是和我想查的事情一样?”
骨行眼珠子向上一撩,翻了个白眼,把油灯搁在书架上,点了点手里卷宗的题头——
习武之人素来目力极好,纵然屋内灯火昏暗,玉刀也能清晰辨认出那几个方正的楷字。
她轻笑一声。
“还真一样,不得不说,我二人可真是有缘。”玉刀低着头看那卷宗,冲她比了个拇指,两眼不住地瞧刘骨行的神情,见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又觉着好笑,像是三岁小孩的恶作剧得逞了。
“你看完没,当心一会儿守卫来了。”骨行拢了拢已然散开的卷轴,复又干脆两手将它卷好放回原处,油灯也被放到了墙上的架子上。
玉刀拍了拍身上大了一号的狱卒外衣,一手在脖子上一划:“放宽心,早给我解决了。”
骨行并不多言,只是警告她,这么做是铁定要有人找上门来的,一会儿出去了可别说她俩是一伙的。
玉刀表示那种喽啰小爷我可以一刀一个。
片刻,她扛着武器,推开了牢狱的大门。
潮湿而阴冷。只有两侧微弱的油灯光能勉强照亮已然破败而碎裂的砖墙,青苔爬满所有它能侵占的地方。流银的月光从身后敞开的大门倾泻进来,苍白地毫无生气,端午的喜庆和热闹被不知名的东西隔绝了,留下的只有刺痛肌肤的寒冷和沉默的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让二人都清醒过来,酒晕散了大半,整身的神经都开始不住地战栗。
这根本不该是一座牢狱该有的模样。
玉刀下意识回头去看刘骨行,只见她拧着双眉,嘴里叼着项链上的吊坠衔枚而行,一手捏着折扇,一手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来她也注意到不对劲了。
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玉刀褪了赤红的鞘别在腰间,挽了个不伦不类的刀花,向前淌了一步,水花溅起的声音都能让她觉着毛骨悚然,她只怕自己垂眸一看,脚下踩着的是猩红的鲜血而不是污浊的浑水。这地坑坑洼洼,不少地方都积了水,她踏进来的第一步便濡湿了鞋子,再一步,水已没过足腕。
越往前,月色提供的光亮也就更渺茫,相反地,前头的烛光倒是愈发亮堂了起来。
玉刀并未放松警惕,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刘骨行却忽然松了唇齿,项链叮当一阵响。
“看上去没几个看守。”她轻声说着,见远处有两个狱卒听见动静骂骂咧咧赶了过来,手腕一抖,一记回雁擦着玉刀鬓角就这么削了过去,“都回家过端午去了?”
玉刀整个人都吓得颤了一下。
“姑奶奶,下次咱动武的时候打个招呼成不?”她从原地一跃而起,刀势为劈,用了刀背将那两个狱卒揍了个当场晕厥。
“你不是说你一刀一个么,给你个显摆的机会。”骨行收回折扇轻摇,勾了一侧嘴角调笑着。
玉刀学着她翻了个白眼,把刀往肩上一扛:“你看,连这些牢房里都没有人。”
骨行闻言,这才朝前走了几步。
爬满铜锈的栅栏后是空荡荡的牢房,只有一盏快要枯竭的油灯还在挣扎着燃烧,不知从哪来了一只渺小的飞蛾,绕着那团火无穷无尽地扇动翅膀。
“我们要找的人,本就不在这几间里。”骨行收回目光,投向了远处,“往里走走看。”
玉刀默然。
再深入,光线又昏暗了下来,她再回头的时候,刘骨行又重新叼起了脖颈上项链的吊坠,两道好看的柳叶眉又重新拧了起来。
“这女人变脸变得像个什么东西。”玉刀在心里吐槽。
又几步,远处一间牢房里的烛光却是格外明亮,像是漆黑夜海里的孤灯,晨昏交接的启明星。
有蹊跷。
等二人提了警备过去准备仔细瞧的时候,玉刀却像是一下子绷不住了似的放声大笑起来:“哎呦我去,这不是金大少爷吗?!”
骨行不由分说举了折扇就往玉刀背上一抽。
“你活腻了这么大声?!”
于是那位被称作金大少爷的人成功目睹了玉刀从错愕到狂喜又到沮头丧气龇牙咧嘴的全过程,用时只在一瞬。
他张大了嘴巴,表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