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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河霜 ...

  •   胡四爷没好气地笑着,把烟枪往柜台上一搁:“又没说真要打起来,你们倒是积极得很。我们去,也不能空着两手去,马前辈,给他们点银子,上集市买点东西带着。”
      马连元听从地取了银子递过去,但玉刀到底是玉刀,接了银子二话不说,撂下张年就自个儿跑了个没影,留下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四爷倒不急,只是摇摇头心平气和地等着。
      他有那个底气,去认为玉刀绝不会出什么差池。
      半个时辰过去,只听得一阵脚步又重新传来。这人扛着一口梨花木的长箱子又回来了,一脸的心满意足和意气风发。
      “玉刀,你买了口棺材?”有人愕然,“可得把小五爷气死!”
      “屁,你懂个什么。”她骂道,撩了个白眼过去,把箱子往桌上一放,“啪嗒啪嗒”干脆利索打开几个漆金的锁扣,露出里头绛红的丝绒锦和上头压着的一张琴来,“瞧瞧,瞧瞧。这可是人醉音馆名伶用过的琴,千金难求,够意思吧?他们当官的就是喜欢整些琴棋书画,保准小五爷欢喜!”
      胡四爷走过来,屈指拨弄一番琴弦,微微颔首。
      “是好琴。”
      玉刀于是得意洋洋起来,抬起下巴扫视一番众人。
      “你说的是哪个名伶啊?”有人问。
      “叫什么——茵陈?”
      张年挑了挑眉毛,显然有些疑虑:“茵陈是乐师河霜夫人的亲传弟子,素来爱琴如命,怎会舍得把琴卖给你?”
      “别是假的吧,玉刀,你把四爷给你的银子私吞了?”有人添油加醋。
      玉刀愣看了张年一瞬,继而眉毛一竖:“呸,白眼儿狼。谁规定人茵陈只能有一张琴了?你晓得我这两年来可算是醉音馆的常客,给她塞了多少缠头才能换来这琴不?四爷给我这点碎银——”
      她竖起自己的小指头。
      “还不够买人一根弦儿呢!”
      于是那人给玉刀赔了个笑脸,玉刀哼了一声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眼神却不住地往张年那儿瞟。张年却抬着手摩挲下颚,眼神虚浮在半空。
      “你真是破费了。”四爷说着,单手合上翻盖。他向来是知道玉刀这人一旦有了银子,绝对藏不住,铁定会往岁食楼那块儿热闹的地方跑的,而她替他办事也一直可靠,也就见怪不怪呛她一句。
      玉刀朝四爷嘿嘿两声,跑上二楼打点行李去了。

      河东县离开封城不远,照张年的说法,只消得小半天的光景。
      彼时四爷和马连元坐在车里,车后头又拉了一箱随礼,除了那张琴,还伴了些小五爷打小喜欢吃的碎嘴儿。张年和玉刀在前头引路,队伍末尾又跟着几个镖师。
      玉刀这人随性,连缰绳也懒得牵,一条腿盘起来架在马背上,用手搓着脚腕,冲着艳阳天打了个哈欠。
      他们在岁食楼用了午饭才出发,正是晌午后最为怠倦的时候,四爷估摸着已经摇摇晃晃睡着了。
      “难得清闲好时光呀!”玉刀眯着眼看向前,此处道路不宽,两侧田垄间庄稼长势正好,“像押镖,押一个胡四爷。”
      “你——你喝了多少酒?”张年闻到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黄酒味,就问她,生怕她这样信马由缰,一不小心就要摔下马来。
      “一文三分。”还挺记仇。
      张年笑了笑:“四爷对你这样小气,你现在毕竟已经是灵威一等一的镖师了,也不见他给你涨涨月钱。你就没想过要另寻高处?”
      玉刀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重新上下打量一番张年。这人一副书生的模样,穿着宽袍广袖,看上去甚至颇像个病秧子。她又把头扭回去对着正前方,眼睛斜着,只露出小半个眼珠子来睨他。
      “挑拨离间。”她耷拉着嘴角,嗤之以鼻,“张年,看不出来,你傻面贼心啊,啧啧。”
      张年似乎并不惊讶她会是这反应:“好奇罢了,我向来有什么都直接问的,四爷也知道。”
      玉刀把脚从马背上放下,重新坐正了身子。
      “刘放云这厮都不知道派了几波人要来试我的身手,”她想起了骨行的扇子,胃里一阵翻滚,“我上他那儿去么,自投罗网。”
      玉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后瞥了眼四爷的马车,就连车夫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拉了缰绳往张年那儿靠了几分,继而压着声音问:“对了,你知不知道六年前旅珠镖局的事儿?”
      张年的目光有些错愕,身形一滞。
      “怎么问起这个?”
      玉刀抬头望天,蔚蓝得没有一丝云翳。她觉着痛快,活动起膀子来。
      “你不是要我另寻高处么。都说河东三镖鼎立,现在只剩下两家。旅珠马氏算是彻底销声匿迹了,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张年思索片刻,双眉微蹙,继而启唇道:
      “六年前,兴化二十三年,我还在冶戈馆习武。说是得罪了自家贵人,又犯了忌讳杀了白道上的人——十几个官吏,一个王爷——好像是如此。其实后来有消息说,杀人的镖师是受人指使,又教唆了另一些人动了刀子。反正事情闹得很大,就连圣上都要降罪下来。所幸太子出面求情,马氏一族才免于灭门之灾。”
      “太子爷?”
      “旅珠背后的靠山,正是当今太子。”张年说得极认真,“后来改判,马氏宗族二十余人被押入开封大牢,其余本家发配边疆。这算是轻的,等太子即位,兴许还有重振的机会。不过,六年来也再未听到过马氏的消息了。”
      玉刀努了努嘴。她在这条道上混了两年,平日里只能从其他同行口中道听途说,若是问起来,其他人也是一知半解。这样详尽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得。
      她也曾经问过灵威最德高望重的马连元,就连这位老人也是含糊其辞,说不明白。
      “为什么是开封大牢?”她又问。
      “死去的王爷是淮南王最好的兄弟,开封又是淮南王地界,这样做,也算是给淮南王一个告慰吧。”
      说实话,玉刀对这位淮南王的印象并不好。在她眼里,灵威衰落至此几乎全是拜他所赐,不过一趟镖罢了,又不是他的全部家当,至于这么大动肝火么。
      骄横跋扈。这是玉刀脑海里对淮南王不变的印象。
      “你知道的还挺多。”玉刀啧啧称赞。
      “从小喜欢打听故事罢了。”张年说得云淡风轻。
      玉刀默默着,行了片刻,不再有多的话。
      马连元,她想,单是这一个马字,就应当与旅珠镖局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联系。她记起先前马连元的含糊其辞和躲闪目光,总觉得并不是他真的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却不愿多说。
      她目光一瞥,正瞧见张年在认真引路。
      反正张年又不姓马,干嘛不问他?
      “张年,哎。”她叫他,“马老人是不是跟旅珠有点关系啊?”
      张年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目光不住地往身后的马车上瞟:“你都这么猜了,还不小声点,真不怕犯了他老人家忌讳?”
      “这么说来,我猜对了?”
      “马前辈原先姓季,是马氏外戚,与先老爷交情深厚,才来灵威做事的。旅珠出事以后改姓的马,以此永远铭记家耻。”张年小声说道,末了轻叹一口,“也是有着铮铮铁骨的人。”
      玉刀点点头。
      在这样一位老人面前提起他沉重的心事,,不管如何她都颇有些愧疚。
      张年见她一副严肃的模样,觉着好奇,又问:“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你打听那么多又是做什么?”玉刀反将一军。
      “我说了,我向来喜欢听故事。”
      “我也喜欢。”
      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玉刀虽然面无表情,思绪显然是不在这话题上。
      半晌,玉刀跟在后头很诚恳地说:“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会节省很多麻烦。”
      张年没好气地回了一嘴:“我在灵威已经呆了四年了。”

      九衢街,淮南王府。
      夜色渐渐吞没黄昏,一轮峨眉尖刀似的嵌在夜空,群星拱月,银光泻了一地。
      家丁方擎起灯笼悬在梁架上,便见得远处一人正朝王府行来。那是位女子,身着锦衣华服,手里斜抱了一张古琴,婷婷袅袅往门前一立。
      她用水蓝色的轻纱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美目眼波湛湛。
      “河霜夫人。”家丁长揖行礼,“王爷今日不见客,夫人来的不巧了。”
      河霜夫人微微颔首,半阖双目:“曲某不找王爷,但求见王妃。”
      家丁闻言,又做一揖:“容在下先行禀报一番。”
      曲河霜又在门前立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偏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又是方才那位侍从,现下却是微屈着身子,向身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在夜里凝神,却发现那偏门后恰巧站着另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正盈盈笑着。
      曲河霜忙上前拜谒。
      “王妃亲自前来接客,曲某不胜荣幸。”
      淮南王妃将她扶起,继而颇为亲昵地挽起她的臂膀朝府内走去:“你曾教了我两年琴,怎么也是我的老师,学生亲自来接自己的老师,不是应该的么——况且,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乐师呢,可巧你今早来信说要来开封采风,我就忙把你请来邀你开琴献艺,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曲河霜比王妃高了两三寸,微微弯着腰说不打紧的,不过一场家宴罢了。
      “前面就是了,你瞧见我夫君同金龙镖局的掌柜就在那场院里头。”谈起淮南王,王妃的笑意更深了,“先让侍女带你过去罢,我整饬一番就来。”
      场院正中面对面立着两位男子,皆是华丽庄重的装束,腰间也都配着细剑,看上去言谈正欢。其中一人身后跟着数位侍从,除却当中一位穿着浅粉衣裳,面容姣好的姑娘正拿着折扇轻轻摇着,其余者皆是一样的黑金短打,垂手立着。
      这院里已是摆满了明灯,晕着昏黄的光,各处房舍也是灯火通明。
      侍女挽着灯笼在前方引着,穿过几处临水连廊,到场院正中。
      “王爷,王妃请的乐师到了。”
      淮南王只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继而摆摆手示意那位侍女退下去。
      “你——倒是难得。”
      他对面的那位男子显然是有些疑惑,曲河霜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开口道:“奴家姓曲,名河霜,开封醉音馆琴师。”
      “原来是河霜夫人。”刘放云道,“我河东县的名伶茵陈便是阁下的亲传弟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您说笑了。”河霜夫人眉眼带笑,目光略略扫过刘放云身后的众人。刘骨行就站在他身侧,眉目紧锁,一双眼刀带着凛冽的寒意直直刺了过来。
      曲河霜心下一惊,下意识半退一步,所幸有面纱掩着,并辨不清神情。
      见她如此,骨行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再回来时,已经又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待众人落了座,已是万家灯火通明。推杯换盏又是几轮觥筹交错。一曲毕,又一曲。河霜夫人细细留心着座上诸人,骨行提着十二万分的戒备,绷直了身子,嘴上虽然甜蜜,哄的王妃心里欢喜,左手却不住摸膝上的折扇。
      酒过三巡,淮南王放下酒盏。
      “朝堂上的势力已经收拢得差不多了,绿林一方,也指日可待。”他举起牙簪,“拔除灵威,也不会太难。”
      淮南王声线低沉,语调迟缓,自有一副不怒而自威之势。
      河霜夫人听得清楚,琴声悠扬,顺着他的话语放缓了节拍。
      “详尽事宜,王爷今日已嘱咐过我,刘某人定不负所托。”刘放云回道,“只是灵威一直以逸者自居,胡四以来更甚。他们手底下的镖师,十有八九是绿林出身,身后的关系错综复杂。更何况他两年前收了个人称‘玉刀’的镖师,此人为人剽悍,以一当十,金龙若是不出力提防着,怕是不行。”
      淮南王睨着刘放云,又扫过他身旁的刘骨行。
      “玉、刀?”
      “这人平日里长背着一柄赤鞘长刀,刀柄上镶着一颗白玉,真实姓名不详,是以人称玉刀。”骨行语调铮然。
      淮南王放下牙簪,王妃替他添了一壶酒。
      “玉刀么,不过是一把刀。一把刀,如何抵得了万马千军?”
      “王爷,一把刀,能杀一人,那一人,可以是三军将领,千军之帅——”骨行直视座上的淮南王,左手死死捏住折扇。
      刘放云瞋目怒喝:“你放肆!!”
      刘骨行一愣神,五指全然松开,目光也触电似的猛然收回,沉默了。
      “骨行想来是不胜酒力,才会出此狂言,还望王爷见谅才是。”刘放云又忙解释着。
      淮南王并未多加理会。在他眼里,刘骨行不过是有些功夫的小姑娘罢了,未必能做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事情,说的话也完全不足分量,根本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只我一人,难以取虎符,肃百官,登龙座。
      “千秋大业,金龙也需要牺牲。”

      不知何处有人点起的烟花在夜空中绽了个璀璨,映出来的光彩在夜幕里染成绚烂的模样。
      河霜夫人五指灵动,切了一曲金风玉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河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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