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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痴人 ...

  •   金家寨的子弟带了一队人马来的时候,金戈正两手环胸半倚在山洞口,面朝着那翻滚的江水,阖目假寐。
      天色向晚,夕阳嵌在山头上要坠落下去,远处云霞是一片被涂抹的艳红,夜色逐渐蔓延开来。
      晚风带着寒气吹向山洞里头,他站在风口,替里头的人挡着。
      领头的是个藏巴汉子,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穿着藏式的袍子,面庞黝黑,脸上的皱纹少却深邃,腰板挺得笔直,十分精神。他扯了缰绳,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继而翻身下马,走到金戈身边。只消得一眼,他便知道自家少爷又是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了。
      “...少爷?”他压低了声音唤他,用的还是藏语。
      金戈蹙了蹙眉头,继而睁开眼睛,还略带迷糊地嗯了一声。他一手薅了一把右侧垂落的鬓发,一边回过身来向洞口里望。
      “他们还在睡着,我去叫起来。”金戈的声音里掺杂了半分气音,叫那人在原地等着。
      玉刀和刘骨行相偎着,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并不知道,但金戈瞧着玉刀一条腿还非要架在骨行身上,便知道刘骨行定休息得并不踏实。她睡相到不能说是不好,只是这么公然抱着人家,未免是有些太不知礼数。
      想着一会儿还要回金家寨去,她母亲的性子柔和,凡事都由着她,他那做寨主的父亲,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叹了口气,抬脚踢了踢玉刀的足腕。
      “您好起来了,大爷。”
      玉刀迷瞪着眼,借了暮光勉强辨出来踢自己的人是金戈,正想闭了眼再小憩一会儿,却发觉自己分明正抱着什么人的躯干,一条腿还搁在她柔软的腹部上。
      她记起自己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继而觉得冷,就想钻到被子里——
      玉刀猛然睁开眼,刘骨行一双杏眼盈着笑意,正瞧着自己。
      她暗叫不好,忙松了手收了腿,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脑子里一半还被疲惫霸占着,另一半却清醒地过了头,吊着她整个人飞红着脸,等候发落似的愣怔着看着她。
      冷了要扯被子盖是人之常情,但玉刀这活了二十三年,自有记忆以来卧榻旁侧可就从来没有过人在。她现在也只能希望自己没累得张着嘴睡,再有就是千万别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
      刘骨行却没事儿人似的仍然笑着,整饬着衣裳站起来,向玉刀伸出手。
      “我可是没歇息好,你不如想想如何赔偿我?”
      玉刀搭上她的手,借力站起身来。
      “嘿,等着,我在金家寨还是有几分地位的。”
      刘骨行没回话,只是抽出薄叶金簪随手绾了个发髻,轻手拨弄了一把额前的刘海,摇起扇子勾着嘴角又恢复了以往巧笑倩兮的模样。
      只是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变了。
      将事情藏在心里,从不流于表面是她刘骨行一贯的作风,也许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她需要一壶酒。

      金戈正朝山洞另一头走去。
      张年整个人瑟缩在许虎身边,看上去休息地极不安稳。
      金戈的目光定在他蹙起的眉头上,并没有立即去叫醒他。自他听见张年与关河的交谈之后,他便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止善于察微知著那么简单了。各人有各人的考量,各人也有各人的心思。倘若张年不是冶戈馆的出身,江湖的浑水也来去淌过几回,手头肩上担着十来条人命,也许现在坐帐军中稳操棋局的人,会是他。
      玉刀对张年,面上客客气气有来有回,言语里时而针锋相对,心底里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他早已听说。当时只觉得是因为玉刀自小不大擅长与人相处,老毛病犯了而已。现在看来,当真是张年身上猜忌的意味太厉害,说起来君子之交淡如水,镖师行道让三分,实际上却是谁也信不过,于人对事都是留了几分怀疑在。
      他先前在意他,是觉得他聪明干练,兴许能交个朋友。信与不信,对谁来说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倘若他哪怕有那么一瞬间不信任自己,便称不得朋友二字。
      金戈此刻质疑着自己看人的眼光,伸出了手,拍了拍张年的肩头——
      “啪”。
      张年条件反射似的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从睡梦中睁开的双眼里饱含着戒备的意味。
      “......啊,是你。”他舒了一口气,松开手,“我以为是——算了。”
      “果然。”
      “什么?”
      “不,没什么。”金戈闭了闭眼,直起身来,“先回金家寨,人已经来了。等你们养好了伤,我再送你们回河东县。”
      张年迟疑着点了点头:“许虎这孩子,还请麻烦你们送到达州桃花驿了。”
      金戈应着,走出了山洞。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摩挲着方才被他勒住的手腕,这才发觉张年的手上的温度凉得像秋日里青石板上新落的霜,早春河里的碎冰也不过如是,怕是失血和刀伤引发了热症。
      他没再多想,只是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多吉,来。”金戈少见地说了藏语,这么称呼着为首的那人,把他引到那些尸首旁,“这些尸体,是撑不回去了,就地埋了吧。你让几个人送了他们贴身的物什回河东县的灵威镖局——那些穿着金黑服饰的也一并送过去。再叫两三个人送里头一个孩子去达州的桃花驿,就说是许家的孩子,父亲在外经商回来的时候遭了马贼,马车里的财物也一并带着。‘有什么缺的大可告诉金家寨,我们少爷自会照拂着’——这句话是说给乡里面的人听的,千万别忘。送过去之后也别急着回来,小住十天半个月,别让那孩子给欺负去了。”
      “好,都明白了。”多吉点头,把随行的人都招呼过来,有人抱着许虎出来,上了马车。
      “沧浪姑娘瞧着似乎长高不少。”在谈话之余,多吉感叹道。
      金戈回头望了一眼正扶着刘骨行上马车的玉刀,笑道:“哪里是长高了,无非是你多年未见,觉着陌生罢了。”
      那人笑着牵马走开,去前头引路了。
      “金戈——”
      玉刀恰好在喊他,边走了过来。
      “怎么没见着关河?”
      “早走了,趁你抱着刘骨行睡的时候。”
      玉刀吐了吐舌头。
      “好歹是算我又救了他一次,招呼也不打。”
      “走便走了,打什么招呼,再见面又是剑拔弩张。”金戈没好气地笑道,“他说了要去漠北,由他吧。凤凰若是真取了他这条命,倒也算一出借刀杀人。”
      他拧过玉刀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
      “上马车里头去,别老吹着风了。”

      待一行人回到金家寨,夜色已深。
      照着规矩,寨子里是用不了马车的,何况纵深的小道也根本容不下马车驱驰。
      寨门口有人提着灯笼来接,站在最前头的是位样貌清秀的少女,手里正捧着一叠衣物。她见金戈翻身下了马,便向前迎了几步。金戈伸了拇指向后一指,道:“去给沧浪他们就好。”
      少女点点头,又朝玉刀的马车快步走去,抖开了手里的斗篷,挨个替她二人围上。
      “喔彩云,好久不见——”玉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脸颊,“这是刘骨行,是金——也是镖师。”
      彩云揉了揉被玉刀拍过的脸,问:“后头的那位公子是——?”
      “叫张年,是我在镖局的同僚。”玉刀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解释道,继而又拉过刘骨行的手,“走,咱们先去医馆。”
      “你认得路?”
      “笑话!我怎么不认得,少说在里头生活了好几年。”玉刀大步流星,斗篷都随着扬了起来,“适才那个女孩儿是金家寨里头的侍女,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金戈家里头的。”
      “当个少爷还真是不一样。”刘骨行揶揄。
      “舒坦是舒坦,但也不自在。”

      张年下了马车,接过彩云递来的斗篷边披上边向寨子门口走的时候,发觉那西侧的竹林里,正掩着什么人。张年停下脚步去瞧,约莫能辨出是个姑娘。夜风袭来,竹影在月光下摇曳,那张面庞忽地就明朗了起来,他蓦地觉得这面庞竟有几分熟悉,却也说不上来。
      她也正巧在望着自己,一手扶着一根竹子,边投来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眼神,混杂着孩童的好奇与久经世事的冷漠,只觉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此生大抵仅在一种人身上见过相似的目光——痴人。
      “彩云。”张年叫住走在他身前的侍女,“那竹林里——”
      “呀!”彩云不过是只瞧了一眼,便惊呼,“多吉!!”
      多吉原本还在同金戈与守门的子弟交谈,听见彩云的声音便也寻声望去,还未做出反应,便觉着身旁人的气压陡然降了一层,竟叫他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阿姊怎么会在那里?!”
      金戈皱着眉头,光听语气便知道是要动怒了,他足尖一点,有如坠地纸鹞,刹那便落在了那竹林里的女子身前。
      “阿姊...?”张年轻声呢喃,却被彩云打断了去。
      “公子先进寨子吧,大夫在医馆里头呢,我替您引路。”彩云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你不走不行。
      张年点了点头,由她带着进去了。
      “阿姐。”金戈压低了声音,“怎么一个人到寨子外头来了?咱们先回去。”
      那女子的目光仍落在张年身上,半晌才迟顿地转了回来:“他是谁?”
      金戈叹了口气:“他是——”
      “是你的朋友吗?”即使是她的咬字,也带了几分迟顿和磕绊。
      男人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天色不早了,阿姐先回屋里歇息吧,我送你回去。”
      女人迟缓地点了点头,走在他前头,进了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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