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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沉阳 ...

  •   “——你疯了?!”
      关河回眸见玉刀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态势,忙卸了招数追上去。她这种举动,背后破绽实在太多,无异于送死。关河朴刀一架替她挡了几招,却不见那人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当真是不要命了,还有着用不完的气力。
      “你少管我!”
      玉刀的怒音被周遭嘈杂的声响吞没了大半,其实根本没感觉到关河在助她。她练了二十年刀,章法炉火纯青,反应极快。有些招式并非她不能躲,而是不想躲,刀法越快,就越容不得半点停滞。快刀不是她常用的套路,只是李君杀的部下人多势众,若非快攻,则不可能破之。
      血与伤是必要的代价。
      她忽然听见在自己的攻势范围之外,有人倒下的声音,溅起一滩血花。
      玉刀抻出捅入敌人心脏的刀,扯过身前又一人的肩膀侧身一摔,得空向后望去。
      她看见关河就这么仰躺在血泊里,朴刀飞得老远。三支箭正中他胸口,箭镞没进肉身。
      李君杀不知何时已然从那天石桥上跃下,她笑得阴沉,一脚踩在关河的脖颈上,手臂上一架弩,正对准了玉刀的眉心。
      她的部下们自觉地收了手,刀枪剑戟的锋尖全部指向了玉刀的门户。
      他们进一步,玉刀不得不拖着刀退一步,直到脚跟踩上虚空,余光瞥见悬崖的边际。再往后一步,就是滔滔江水,万劫不复。
      “和主上做对,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以为你这身刀法是师承于谁啊?”李君杀笑道,拧了拧脚腕,满意地看着关河毫无动静的躯体,“瞧瞧他吧,你马上也要死了。”
      玉刀拄着刀不言,额角的伤口淌出血刺痛她的眼睛,她这才对身上的刀伤剑损有了感知,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不少地方烧得滚烫。
      她穿着粗气,用一种厌恶而憎恨的目光,直直盯着李君杀充盈着笑意的双眼。
      一支火蒺藜穿透人群的间隙,不偏不倚地在某个人的身上炸开,登时血肉飞溅,火光乍现。
      是刘骨行。
      她与那位陌生女子降服那十数个敌人,见前方情形不妙,要来支援。
      “你我赶紧过去——”
      她转过脸对那陌生女子说道,却发觉这周遭除了还在呻吟的仇敌,竟空无一人。恍若一场梦似的,那陌生女子在摆平了她的难处之后,又消失不见了。
      李君杀听得动静,向后转了身子,忽地,她的身形一滞,瞪大了眼睛向下望去。关河分明还存着一口气,掌心里握着刘骨行适才丢在此处的飞刀,锋刃从指缝里探出来,一拳砸在李君杀脚踝上,那飞刀竟是透过足骨,将她的脚踝捅了个对穿。
      关河到底是个刺客,潜行隐匿是他的专长,尽管她死压住他的气管,却从未感受到一丝气息涌动的动静。
      女人登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与此同时也压下了手臂,弩上搭好的箭便对准了他。
      玉刀见状欲挥刀向前,喉咙却泛上一层铁锈的味道,最终也只是呛出一口血来。她呜哑着想说些什么,两眼睁得极大,瞳孔抖得厉害。
      一声隼唳划破长空。
      金子从高空俯冲下来,势如闪电,尖利的喙直击李君杀的手腕,它扑棱着翅膀,爪子向她双目抓去。
      李君杀吃痛一缩,朝后连退几步。身侧几个部下连忙挥了兵器护她,那隼却极灵活,扑棱着向上飞去,又俯冲下来。
      “这是哪来的畜生?!”她大骂,抽了腰间的苗刀相抵。那隼像是极通人性,长啸一声,攻击愈发凶猛起来。
      “——你又是哪来的畜生?!”
      男子的声音压着愠怒从远处传来。苍蓝的剑意幻化成数枚人形撞进部从中四下挥砍,真身则压在最后。他的剑极快极狠,所及之处不过留下一道细痕,却招招致命。这七八道剑意也如此般决绝,丝毫未有停滞的迹象。
      李君杀惊愕地回头,看见那剑客在她围向他的部下中横冲直撞,鲜血飞得几丈高。一时间只听得皮开肉绽的声响和四起的哀嚎。
      她忙收了踩在关河脖颈上的脚,咬着牙拔出那柄飞刀。金子仍在不依不饶地缠着她,爪子猛地一勾,竟断了她弩上的弦。她沉住气,挥起那柄苗刀,要向玉刀的脖颈砍去。
      “休想!”
      金戈已然是冲破了阻挠,收了剑意,飞身而来,利剑从她耳后刺去。李君杀侧身闪避,那剑锋堪堪削了她半截鬓发。她正欲稳住身形,回身送出手里的苗刀,腰身却被什么棍状的东西抽了一记,钝痛感瞬间麻了她半身。
      她与金戈皆是一惊,骇异地寻迹望去,才发觉李君杀身后不知何时竟立着位手持双锏的女侠。不过那陌生女人似乎无心恋战,只留下这么一击,运起轻功撤离了,形如鬼魂般又重新消失不见。
      李君杀脑中警铃大作,喊了句暗号,四下尚存的部从重新围了过来,
      “是金戈和......撤!”
      “想逃?再往西是我金家寨地界,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金戈粗略扫了玉刀和关河一眼,单手挽了个剑花,追了过去。
      玉刀半跪在地上,眼前即是关河仰躺着的躯体。她小半截刀没在土里,握刀的手骤然松开,勉强一掌撑地,尚能不全然倒下。她绷紧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疲惫感就会汹涌而来。
      她觉着眼前发昏,强撑着眼皮,目光流转环视四周,发觉着堆积的尸骨和染血的岩壁,仿若一座坚固的牢笼,什么人在囚牢外捧着茶盏,什么人牵扯着丝线操纵人偶,正笑看他们互相残杀。这样血腥屠戮的场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于是她扯住关河的前襟,身子向后倾,试图拉他起来,嘴里还嚅嗫着什么。
      关河却只是咧开嘴,半天,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滚”来。
      “玉刀!”
      刘骨行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听不太真切,于是松了手,寻声望去。她瞧见她不复以往端庄大方的模样,齐腰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衣料破得不成样子,就连冲她奔来的姿势,也参杂了几分狼狈的意味。
      玉刀蓦地笑了,她笑得很凄怆又很悲凉,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尖,泪水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
      骨行踉跄了最后一步,扑着半跪在玉刀身前,将她搂进了怀中。
      玉刀已经说不清自己心里的酸涩究竟是为何了,她只是默默地将脸埋进骨行的颈窝,什么也没说,任由对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将自己搀起来,扶进张年藏身的山洞里。
      她走到半路的时候,踩着了什么半软的物什,险些绊了一跤。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脚下,才发觉那竟是身中数十箭倒下的,许七的尸首,而她踩着的,正是他的左手,以及手中握住的剑柄。她现在无心过问此事,只是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着,脑子里却忽然冒出张年的面貌来。
      不是让他看好马车么?许七为何会从马车里出来?又为何会身中数箭?许虎又在何处?
      ——许七的手里,为何会有一柄剑?!
      她原本意欲质问张年的想法在自己无数的问题中戛然而止,她忽然觉得,兴许张年,有什么事情正瞒着自己。
      安顿好玉刀之后,刘骨行又将关河也带了回来。
      也许是凭着自己身上的伤并不重,她还能有气力去翻找金创药和布条。她替自己和玉刀粗略地包扎了之后,又步到关河身侧。
      “你不用帮我。”关河的声音已是轻如虫翼之振,“箭上有毒,我自己清楚,金创药......是不管用的。”
      骨行默不作声,仍是执拗地替他涂了。
      关河睨了她一眼,便不再管她。

      “刷”。
      李君杀由一人搀着撤退,其余人则仍做干扰。
      金戈脚下步子不停,挥剑将那射来的箭一斩为二。
      又是“砰”地一声,原先被他侧身避开的箭不知为何竟撞上了什么人的兵器,被强拧了路线送进那江水里。
      金戈警觉地移了目光,才发觉是之前只出现了一瞬的,手持双锏的女子。
      她似乎并无敌意,只是与他并肩去追李君杀的步子。
      金戈移回了目光,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女人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勾了勾嘴角,挥舞那锏又打开一支箭,同金戈一块儿停下了步子,预备去对付手持短兵而扑过来的一众敌人。
      “金戈,你可有发觉,这趟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她勾起嘴角,抽锏的声响刺耳如裂帛,“达州、关河、玉刀,你都不会陌生,你以为镖队里头的内讧是刘放云受淮南王指使,可现在又来了个李君杀。
      “李君杀蠢是蠢,但她可代表着凤凰的立场。”
      “我不知道什么内讧。”金戈坦言,但他惊骇于这个女人所知道的事情,他从未见过她,可她非但知晓他名姓,还能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女人并不急着解释,只是忽地收了双锏,足尖一点便凌空上了岩壁,再一次消失不见。
      伴随最后一人被金戈用剑破开心脏,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李君杀已然走远,再追便是徒然。金戈原地吹响骨哨,金子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在它的腿上系了根红色的丝线,手臂一抖,那隼便鸣叫着飞远了。
      他重新望了一眼女人离去的方向,紧锁着眉头收了剑入鞘,回身走了,半路顺带着携上了玉刀留在崖边的刀。
      他回到山洞的时候,张年正跪坐在一角,褪下外衣,只穿了件里衬。他用嘴咬住外衣一角,两手并力向下扯,一条条衣带应声而成。他吃力地给自己包扎着,前胸后背皆是伤,稍做动弹便会扯到伤口,他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刘骨行先前救下的镖师已是重伤,进了山洞不久便死了。而许虎许是受惊过度且又疲惫不堪,在张年的安抚下先睡去了,身上盖着的,还是那镖师的衣物。
      金戈原是打算过去帮张年一把,却忽地看见了平躺在地上,一只手臂还搭在眼睛上沉默不语的玉刀。

      “——抱歉。”
      金戈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何道歉,但他心里的愧疚像是筑成了一道坎,挡住了一切血液的奔流。他的声音很柔,将玉刀的刀轻放在她的身侧,就像是因为没能履行诺言而向晚辈道歉的兄长。
      玉刀仍是不动,她在深呼吸,胸口大幅地起伏着。
      “我死了很多弟兄。”她说。
      刘骨行坐在一旁,两腿曲着,抱着双膝。她也许比玉刀更为悲痛,从她十一岁遇见刘放云,来到河东县,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她从来都是尽心竭力去报答他的恩情,可到底是为什么,是自己的道太过正派,还是因为她曾在淮南王府里大胆直言,竟遭来他的怀疑,以至于到现在的杀身之祸。
      她细细算着年份,从她得知她需要协理淮南王称帝开始,直到现在,兴化二十九年,已经整整六个年头了。她与刘放云相处的这段时日里,竟有一半的光景,是活在淮南王的监视之下。
      她想起来五月初五,淮南王府上,那位城府极深、心思叵测的王爷说的那句话——
      “称帝大业,金龙也需要牺牲。”
      就算是在几个时辰之前,她也绝不会相信,那个牺牲品会是自己。
      “感念之人不必万死以谢”。吴寒枝的这番话,在今天算是彻底灵验了。
      一念之间,即是清明。
      她一点一点挪过去,坐到玉刀身边,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就算杀了我,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要你的命,灵威才是他们的目标,或者说,灵威的玉刀。”
      “取你的命,只是为了将可能的叛徒都赶尽杀绝。”
      那陌生的女人此刻又突然现身了。
      “拿着,解毒的。”女人从腰间的配囊中掏出一只用棕木塞子堵着的小白瓷瓶子,丢到关河手边,“我劝你现在最好别死。”
      关河紧闭着双眼,探出手来摸索着攥紧那只瓷瓶,正挣扎着想开口,女人却发话了:
      “我在易水台见过你,你那时名叫关河,不过现在叫什么无所谓了,我记得你这张脸。你若是对我心存感恩,就主动去封泉镇找我一次。要是我不在那里,就去找一个名叫景眉的姑娘,她知道该怎么做。”
      玉刀支起身子,眼神一沉,她呛了一声,舔了舔嘴角的血丝,目光凝在女人的脸上。
      金戈抱剑站在一侧,他明白,其实女人的这番话并不单是说给关河听的。
      “你究竟是谁?”他问道,提了十分的戒备。
      女人准备离去的步子顿住了,她转回头去再一次冷眼扫了这五人,语调却轻快地如同一只鸽子:
      “沉阳——不,你们现在可以称呼我为,莫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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