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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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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较劲似的,玉刀翌日起得很早,一个人在堂中用了早饭,两手背在身后往后院溜达了小半个时辰,寻来昨夜埋在土里的箭镞,掂在手里把玩。见着店小二披着水雾送信回来,才猛然想起自己今日还有人要见。
“这雨又要下大了呀,客官,赶紧些回去吧。”
玉刀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箭镞,心想要是关河那厮能像这店小二般憨厚该多好,自己也不用操这闲心。
过了午时,外头一阵惊雷翻滚,暴雨倾盆。
玉刀从店家手里顺了把伞,艳红的颜色,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物什。
“你要去做什么?”
骨行站在客栈檐下,背对着门,两手环胸,一柄折扇配在腰间。她柳眉一竖,目光颇有些冷。昨夜玉刀和关河二人将她当真气得不轻,关河今日敛了锋芒坐在正堂角落里喝茶,一声不吭凝望着她二人,这玉刀却不知又要去整什么幺蛾子。
“出去走走。”玉刀没心没肺地咧嘴冲她一笑,单手一推,人钻进去,伞在雨里转了一圈,长柄靠在肩头,扬长而去。
襄州毗邻武当地界,人口算不上多,倒是家家都信奉帝君,盛夏暴雨里蒸腾起来的雾气都像是缭绕的香火。
玉刀就这么在石板路上一步步走着。约摸出镇的时候,迎面遥遥走来一男子,也是一柄艳红的伞,穿着月白的衣裳,绣着绛红的花纹,箭袖短袍,外头罩着一件轻纱似的烟蓝披风。脚上一双藏靴,尖头翘着。
那人马尾高束,右侧鬓发垂散下来,额头上绑了一根彩色玉石珠子串成的珠链。
她与他擦肩,伞沿与伞沿磨过,雨珠顺势滚下,溅在二人面颊上。
再行两步,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这位爷,您撞着人了。”玉刀偏着头,一手抬起弯至背后,握住刀柄。
那人也是摸上腰间的剑。
“哦?是么,分明是阁下您撞着我了。”
话音既落,二人将握伞的手向外一撑,继而抬向空中。艳红的伞面旋在空中似虞美人绽放,雨珠私四溅开。
刀剑出鞘,寒光乍现。
玉刀双手持柄,朝对方身侧迂回,手腕扭转,刀锋对准那人腰际横削而去。
那人却单手持剑竖起格挡,脚下滑步旋身,身形朝后一掠拉开几丈远。继而收束退意,朝玉刀迎面劈来。
玉刀刀尖垂地,见那人飞身而来,忙一脚钩上刀背抬腿,人随刀走,腰身绷紧了朝后倾了半分,复又拧了两边手腕,旋刀半空,迎刃而去。
剑是快剑,招招无影;刀是重刀,力达万钧。刹那间天地只剩刀光剑影,兵器相交铿锵作响,雨珠被锋芒割裂,两伞坠落,油纸伞面脆弱,被剑气震得开裂破碎,溶在一地雨洼里染成血的颜色。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鹤唳,悠长而渺远。二人收了杀意,背对而立,握着兵器的手臂高抬,刀剑顺着自己的手臂一直抹在对方颈侧。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空着的手刮着自己的鼻尖,继而嘴角漾开一层笑意。
“不闹了不闹了,算你小子本事大,我打不过你。”
玉刀收了刀势,掸着肩头濡湿的一片,又把贴在自己脸上的青丝别到耳后。
“呸,你先放的杀意,给我吓个半死,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男人哈哈干笑两声。
“试试你的身手嘛,我怕你几日不见就把武学荒废了,多可惜。”
玉刀冷哼,一手搭在他肩头,推他往道旁树下走。
“吴寒枝跟我说你这两日在襄州活动,我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就来了。来了好,过阵子我们入蜀的时候且记得替我们做个照应。”
金戈挠挠头。
“行完镖,你们要来寨子里歇歇么?”
玉刀爽快地点了点头:“寨主亲自邀请,那我华某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戈慌忙摆了摆手:“不是寨主,我爹还活着呢,你是不是咒他死啊。”
玉刀一脚踹上去,骂了句娘。
“天地良心!我难得恭维你两句,你还当真了?服了你了,你这脸皮实在是刀枪不入。”
男人朗声一笑,摸了摸鼻子。
半晌,玉刀忽地抬起脸,神情严肃地问道:“金戈,你知道现下凤凰在哪么——我们镖队里有个半大的孩子。”
金戈摇了摇头。
“先前在一个镇子上遇上个老人,说是见过什么陌生女子来过,我本想顺着这条线找下去,结果线索断了。恰好你来信找我,我就干脆过来看看。
“至于那孩子——你好生看着,应当没什么大碍的。她近来重出江湖后,对幼童似乎没多大兴趣,估计是培养成本实在太高。”
玉刀垂眸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还有一件事。”她收了手里那柄暗青色的长刀,套上刀鞘背在背上,“镖路上可千万别再把我是华沧浪的事情说出去了啊,先前遇上几个匪徒,已经整得我够呛,再暴露出去,会招致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金戈没忍住轻笑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她,再回头撞上玉刀不解的眼神,他又笑得肩膀抖成了个筛子。
“你他娘的到底在笑啥啊。”
“笑你当初不听话,现在过得像个贼。”
“.......反正我没做错,你爱笑就笑吧。”玉刀鼓着腮帮子,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金戈不再笑了,但仍是扬着嘴角,“我问你,那个叫张年的来了没有?”
端阳节金戈护着玉刀回胡小五府上,本意是待到天明便走,却见着有人拦住玉刀说话,估摸是不怀好意。怕他二人大打出手而玉刀还负着伤,他便决意停留片刻。
结果金戈总觉得那人似乎很有意思,二人的对话他是听得清楚明白,佩服那人的心思怎会如此缜密,便多瞧了两眼。事后同玉刀通信时还问及此人名姓,得知那人便是她在牢狱中提及的同僚张年。
大抵是过目不忘印象太深,于是便问出了这句话。
“来了来了,正巧想让你去找他,咱镖队里就属他脑子最好使,巴蜀地界数你熟悉,他凡事都有办法,你二人可得好好配合——还有啊,关河被刘骨行拉进队伍里来引路了——这不怪她,金龙应当是有意瞒着此事。你小心,别和他打起来,省得又恼了刘骨行。
“我再在附近转转,你要不先回我们镖队的客栈去吧。”
金戈应了,即刻运起轻功离开。
张年正倚窗而坐,身前摆着一副棋。他两指捻着一枚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棕木的桌面。有风拂过,挟来雨丝落在棋盘上濡湿一片。
继而他听见一阵响动,余光瞥见一双藏靴正踩在窗框上,另有一只手撑在脚旁——武家人的手 ,指节有力,虎口有茧。
“你会下棋?”那人的语调听上去颇为惊讶。张年抬头,撞见一张笑吟吟的面庞。
换作平时,若有如此不速之客,张年是定会后撤几步拉开距离,再同那人对峙。而今他仍是坐在远处,不疾不徐地敲着棋子,将视线定格在那人眼里。
男人单臂一撑,另一手扒拉一下窗框就翻了进来。他手指一勾扯下披风随意搭在张年对面那张椅背上,又叉腰俯身去看那盘棋。
片刻他终像是意识到什么,慌忙挺直了身板掸了掸肩头的雨水。
“忘了自我介绍了。”那人刮着自己的鼻子,“我叫金戈,金戈铁马的金戈。”
“我知道。”张年微微颔首,又落一子。
“啊?你知道?”金戈来了兴趣,赶紧拉过椅子坐下,“沧浪跟我说你脑子比别人灵活,看来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华沧浪怎么评价我我不清楚,”张年嘴角带笑,“灵威倒是有个叫玉刀的曾经这么说过。”
金戈倒吸一口冷气。
“糟糕,一上来就把她给卖了。”
玉刀事前的嘱咐分明也就是一刻钟之前的事,现下好了,金大少爷一开口,全完了。
张年仍没事人似的下着棋。
“今日寅时,轮到我出去守镖,恰巧瞥见柜台边上有一封信,用的是灵威专用信封,上头写着“金戈”二字。
眼下玉刀无故离开客栈到现在还未回来,我又早在道上听闻,能唤得动金戈的,无非三人,华沧浪、谈剑与凤凰,谈剑是个男人不说,凤凰的年岁长我许多,那想来玉刀便是华沧浪了。而你么——穿着藏靴,身上又是汉人的打扮,能翻上二楼窗台且落地无声,内力定是深不可测,而又佩剑——况且,你我并非是第一次见面。这样的人,不是金戈,还能是谁?”
金戈两手置在桌上不住地绞,他正试图措辞想赞美他一番。
“察微知著罢了。”张年语调平平,将盛白子的器皿推到他身前,收拾盘上的残局,在正中心落下一子。
金戈眼疾手快添上一子。
“玉刀找你,应当不止是为了入蜀的事吧,淮南王意欲谋反,你这样的侠义中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个嘛,”金戈捏着一颗白子迟迟不落,“现在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我还真是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