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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试探 ...

  •   张年的目光漂浮在半空,他感到关河与玉刀二人没来由的、浓厚的敌意,以及关河身上猜忌的意味。他对一切感到陌生而好奇,而他张年好奇的事情,素来都是要一探究竟的。
      他转过身去,对上目光同样虚浮的玉刀。
      张年正欲开口,却被玉刀抢占了先机:“我和他结过梁子,其他的,别问。”
      他一下子就蔫了,他最对付不了玉刀这种语气,冷得要他脊背发凉,冒出一身冷汗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同窗之谊是个什么感觉。”玉刀忽然开口,脚腕一扭踢开一颗石子儿,背对着张年,“总之,关河这人不太可信,真真假假谁都分不清,你小心,别被小儿女之情蒙了眼了。”
      张年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其实在他眼里,玉刀和关河是同样的疑点重重,他亦是抱有同样的猜忌和怀疑。只是面对灵威复兴之事,淮南王谋变之局,他只能将质疑变做坚信,把个人能力与亲疏关系当作评判标准,去相信眼前这个来路不明、身世成谜的玉刀。
      “照刘骨行的性子,关河这种人是断不能入眼的,看来她应当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可金龙应当有翻案底的习惯,难不成是在刻意瞒她?”玉刀垂着眸子,暗自呢喃,“风霜凄紧,关河冷落——这随口起的破名儿改都不改,从易水台出来还能活到现在,还真是福祚不浅。”
      一幕浓云遮天蔽日,蜻蜓低飞燕子徘徊,要下雨。
      许七牵着许虎回来了。孩子揣了满兜的碎嘴儿,正用手背抹着嘴上的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许七笑吟吟地,看上去心情颇好。
      “玉刀镖头,张镖师。我适才遇上个坤道,她说她夜观天象,这二日有暴雨之象,我还不信,不过也真是奇了,看来当真是要下雨了呀。”
      玉刀扶额。这人怕也是遇上吴寒枝了。
      “刘镖头先前说要请来一位姓关的公子引路,不知到了没有?”
      张年恰好与他对视。他总觉着许七的目光有些怪异,就与仍在河东县时一致,朦胧地罩着什么叫人分辨不清的东西。
      他点点头。
      “已经来了,刚点了房,正歇着呢。”
      许七应了一声,也牵着阿虎进去了。
      有雨滴下来,天际乌云翻滚,黄昏时分愈发阴暗了。继而便是瓢泼大雨,雷声滚滚不停。
      玉刀猛然抬眸睨着那白练似的雨,像是要决心去做什么,道:“咱们回去吧。”

      夜。
      玉刀房内的灯一直亮着。她正伏案写着什么——倒不是寄给四爷的信,这个差事她早托给张年去做了,至于先前四爷要她好生保管的平安符,也在某次与贼人的打斗中不翼而飞。她的字像她的为人那样,洒脱、随性,信的内容也不深奥,绝非贵族名士来往那般兜兜转转,而是几句大白话就完事了,反正她识的字也不多,勉强称得上不是个睁眼瞎。末了将信纸对折两次,塞在信封里,挑了灯盏里头的蜡封上。
      她轻手轻脚走下楼梯,店小二正趴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玉刀用指节敲了敲台面,那人猛地惊醒,呆愣地瞧着玉刀,等她发话。
      玉刀将信置在台上,道:“递到夕来客栈,明早。”
      小二这才痴了似的揉着眼睛接过信,瞪着信封上的人名儿好一会儿,才略有迟疑地开口:“金戈?”
      玉刀点点头。
      “可是金家寨那位?”店小二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见玉刀又颔首以示肯定,便啧啧称奇,“了不得,了不得。我这就给您送去——”
      “三更半夜,又下着雨,你睡傻了么。”玉刀颇为无奈,她是没料到在襄州,都能有人如此熟稔金戈的名字。
      所谓江湖双璧,也不过是世人捧出来的一个名号而已。什么以兵器入名的巧合,若真是天意,玉刀觉得自己靠现下这名字,怎么也得跟金、谈二人齐名了才对。
      “——也对,我明儿一早就给您送去,保准不耽搁的。”店小二又上下审了这信封一遍,收放妥帖了,“时候也不早,客官早些歇息。”
      玉刀应了,复又上楼回房。窗朝后院开着,外头暴雨倾盆嘈杂一片,她却好像听见什么响动。忽地一阵风夹着雨点扑进来灭了台上的蜡烛,周遭落入黑暗,她才意识到可能有人要对镖车下手了。
      她顾不得太多,提了刀就翻窗闯进那夜雨里。外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抬手摸准一辆镖车,顺着纹路找到一把锁,仔细确认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才凭记忆往下一辆走去。
      客栈二楼的灯全数灭尽,而一楼没有朝后院敞开的门窗。现下今晚是轮到灵威值守,夜里暴雨本就容易叫人放松警惕,更何况这帮人又不像金龙那样连夜看着,只半个时辰过来一趟,能在这雨里寻出这样细微的动静才是奇了。
      玉刀正寻到第二辆镖车,忽地听见脚踩水洼的脆响。
      “谁?!”她猛地回身,朝向声音的来源拔刀起势。
      那人却一下子止住了身形,气息鬼魅般消失在黑夜里。玉刀的脑海里瞬时闪过千万种可能——对方脚步不沉,应当没有携带重物,见了自己也没有立即撤退,那八成不是为了财物而来。
      蓦地就在那原处,又一声水溅的声响,对方的杀意扑面而来。习武之人听声辩位,玉刀提刃向一侧闪身,那人又立刻朝她门面刺来。玉刀身型朝后一倾,抬手立刃撇过兵锋,刀背磨着那人刃锋划出一个弧度,她旋踵朝一侧撤开。
      “关河!!”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二字,一手握拳,骨节咯咯作响。
      关河原先直冲而来的脚步倏地停下了。
      玉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用着刀,使的却是剑的刺法,除了你还能是谁。”玉刀抖了抖刀身,往对方身侧周旋,每一步都踩得极为小心,“要杀我,你有无数个机会,为何非得在这瓜田李下惹事生非?”
      “因为只有这样,”关河的声音极沉,静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才能引你主动出手。”
      下一瞬,阔口朴刀便崭着雨珠横削而来。玉刀不再退让,而是迎刃而上。豆大的雨珠劈面打来,撞得玉刀面颊生疼,但她并不顾他,只扬手一崭,凌厉的刀锋卷着地上的雨水横冲直撞,关河不得不收了此招旋身避开,雨声嘈杂,二人脚步迅疾而复杂,与自然天地混为一体,兵刃相交铿锵作响。
      在夜里和盲人交手是个失败的选择,虽然关河只瞎了一只眼,但他但听觉仍要比玉刀好上几成。
      玉刀一招扑空,暗叫不好,慌忙屈膝横扫,听得一处雨声异响,便复又将关河定位,拦刀额前,硬吃关河一崭,一臂朝边侧施力打开,一手腾空握拳,中指前顶,向关河腹部击去。
      男人被迫后掠,玉刀趁势追上。
      二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忽见客栈二楼一处窗户猛然亮起,什么人一掌推窗大开,继而听得一阵疾风猎猎乍响,一支利箭穿过二人身间空隙斜插入地。
      玉刀关河纷纷卸了招数,脚下施力身形陡然向后退去。顷刻火药轰轰作响,炸开一闪光芒。
      ——原是支火蒺藜。
      二人这才看清对方被雨淋的颇为狼狈的模样,眯了眼睛向上望去,那人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但玉刀单纯凭那身形便能认出是谁,而关河则是对那人对方向长作一揖。
      “二当家的。”
      刘骨行一手持弓,另一手则是捏着另一支箭的箭羽,已然搭在弦上。
      玉刀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支上是否拴了火药——被火药炸伤的感觉很难受,她明白,就像被涂了毒药似的千刀万剐了的一样痛苦。
      而作为火蒺藜的每一支箭矢上都会有一只精巧的机关,用来装载火药和触发引爆,并且,对弓箭手的要求也极为严苛——对距离的计算、对时间与路径的把控都极为重要。
      单就刘骨行方才那一箭来看,她应当不是第一次用,甚至应该算是个用弓的老手了,她对弓的熟悉程度,不会亚于扇子。
      可是,玉刀忽地警觉,火蒺藜上的机关,只有岭北才有它的制作图纸,也只有朔漠的人才会用它,这刘骨行,是怎么知道的?
      岭北——朔漠——火药——机关——她想起一个人来。
      谈剑。
      若说金戈剑技天下第一,那么谈剑的暗器之便无人能敌。没有人知道他随身携带多少枚暗器,更没有人指导那些针、镖、刀、矢是怎么被他掷出,而后决胜千里的。
      如今广泛用于军旅的弩机上的火蒺藜,就是经他之手改进的。
      玉刀咬了咬嘴唇。她很少有什么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得过且过存活于世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但这件事她必须搞明白,非但是因为那人是刘骨行,一个身处迷醉的囚笼却依然清醒的人,而且因为此事关乎她的另一些朋友,关乎燕疆百姓。
      “你们——”骨行开口道,“镖路上起内讧,都不要命了么?!
      “都给我回去!”
      换做是一般的镖队,镖师是断不能命令镖头的,可现下她二人像是换了身份似的,玉刀也无怨言。
      骨行怒得呼出一口浑气,拉了窗框又“哐”地将窗户合上。
      关河沉默片刻,沉声道:“适才那招,是谈剑教的。”
      又是他。玉刀无奈,却不回答。
      “他会在指节上套只戒指,戒指上会有一横尖刀,尖刀上,兴许有毒。”关河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腹上划了一道。
      玉刀仍不做声,收了刀拖着步子回客栈了。关河则抬首良久注视着刘骨行仍亮着的那扇窗,听见天角一声惊雷乍起。
      他原先想试探玉刀现今的功力,结果这人竟招招收了力道。
      华沧浪——或者说玉刀,变了,她似乎不再将自己看作天地的中心,而是当真将这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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