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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士人 ...

  •   玉刀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自己才离开河东县不过小半段时日,镖路走了不过一半,怎么太子爷这等大人还能找上胡四爷了。她蓦地有些无语,又不知道该冲谁撒气,只好捞了脚边一块石子儿,用力往河中间丢去。
      “你说的重任,究竟是什么?”玉刀的反应同张年料想的那样如出一辙,并不紧张、毫无畏惧且颇具玩味。
      “不知道,只是说回了河东再细谈。”张年摇了摇头,“且叫咱们抓紧些时间,尤其是你,莫要太懒散——你别恼,这是马老人亲笔写的。信的末尾写了阅后即焚,但我觉得你也应当看看。我已回信,让他们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张年从袖袋里抽出那封信,玉刀探过身子去接它,暗骂了一句月光太暗什么也看不清,于是跑上桥头寻一处人家门前的灯笼,阅毕即将那封信丢在笼罩里唰地烧没了。
      待她回去,张年仍是愣愣地呆望着河面。
      “嗨,芝麻大点事儿,你担心什么。”玉刀觉着好笑,充斥着杀戮与血腥的字词从她嘴里轻飘飘地落了出来,“他太子爷要是敢为难咱镖头,我大不了把他太子府端了不就行,你就别摆得像是科举落第的模样,实在不行就屠他个精光嘛。”
      玉刀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手肘支着膝盖,一掌托着下巴。
      她性子直,但不代表她没有脑子,她当然知道张年心里在想什么。一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一个在穷困潦倒时被胡四爷接济的书生,他自然是在担心自家恩人的安危,并且士人心忧天下的本能,让他料到此事的蹊跷,和背后扑朔迷离的动因。
      世道便是如此,有人穷困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会遇见一盏明灯,也有人会越走越偏,堕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刘骨行无聊的时候也会搭她两腔,比如问起她究竟从何而来。彼时俏丽的姑娘勾了勾嘴角,说幼时家里饱受战乱之苦,几乎到了鬻儿卖女的地步。因为那时受过刘放云的恩惠,又由他抚养成人,便立誓此生姓刘,为他做事,永不悔改。
      这便是暗室逢灯。
      玉刀身子向后一倒,平躺在草地上,极目尽是一片星海璀璨。她曾经也是个在惊涛骇浪里孤舟独行的人,直到她遇到了一面帆——她想起了那个叫做金戈的人。
      “镖师的手是干净的,不该有任何一条人命。”张年开口道。
      “是么,那我从一开始就不算一个合格的镖师了。”玉刀显得更为漫不经心,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你也不是没见过,前几天那团土匪,就是冲着我来的。”
      “你谈生死的时候,很轻浮。你应当杀过很多人。”
      玉刀冷哼一声:“那得看是谁的命了,有些人不值得我动手,有些人我舍不得动。”
      “镖师这行不适合你,依你的性子,怎么着也不该到镖局来才对。”似乎是坐久了,张年觉着四肢有些发僵,他有些机械地抬手按了按眉心,“两年前你到镖局里来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困惑——算了,你身上有太多秘密,多到我已经猜不动了。”
      玉刀朗然一笑:“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的,你可是张年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无论此事和淮南王跟金龙那帮人勾结谋反有没有干系,咱都先得把手头的事情办好,镖路上保得太平,可别让金龙的人瞧不起了。”
      张年闻言张大了双目,原来这人是真知晓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玉刀正欲起身,却听得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人道:“你二人再不歇息,我便要是真看不起你们了——连养精蓄锐的道理都不懂的。”
      是骨行。
      张年心下一紧,暗叫糟糕。方才的对话若是被她听见了,那还了得,这怕是在镖路上就要干起架来。
      “你在偷听?”玉刀的声音接着响起,那语气竟不是冷的,反倒是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
      张年有些吃惊,毕竟这人在端午那日,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骨行摇了摇扇子。“偷?你这孤男寡女花前月下,能说些什么无关风月的事?我是话本子看得不够多还是太过寂寞难耐了,才会特地跑来听你二人说话?你倒是给我说说道说道看。”
      玉刀被她噎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愣是干咳了两声,心底不得不佩服,别人就算有一百根舌头,也辩不过她刘骨行一个人。
      知道她不过是在开玩笑,玉刀同刘骨行就着月光对视片刻,也懒得去争辩什么,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牵马回客栈了。
      她住的是单间。沿着极昏暗的烛光,玉刀一路摸索过去,找到自己那间屋子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合上,最后却收了力道,留下一道不大的门缝。她走到屋子尽头,将窗子敞开,银白月光悉数泼洒进来。她褪下外衣,将长刀往床上随手一掷,取来案上的杯盏,一点点咽下那早已凉透的茶水,对窗独坐,静静望着穹顶上的星河。
      玉刀心情颇好,嘴角仍带着笑。
      约莫一炷香的光景,她听见楼道里一阵轻微的响动。那人显然内功极好,但又疏漏片分,发出声响,希冀对方能够注意。
      玉刀将茶盏置在桌上,里头正荡着一轮明月,她笑道:“骨行姑娘还没睡?门没关,不妨进来坐坐?”
      正隐在门后侧身自门缝朝里看的那人显然呼吸一滞,继而她轻推门扉,走进屋来,又反手将门死死合上。
      “你怎么也没睡?”她两手背在身后捏着那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转着。
      “我在等你。”玉刀转过身来,单手拍了拍床沿,“坐?”
      刘骨行迟疑片刻,仍是走过去坐下了。
      玉刀起身,立在床对面的墙前,身形往后一倒,整个人靠了上去。
      “礼尚往来,扇子放下嘛,我的刀都在你身后放着。”
      骨行闻言回头,见那被褥上的,确实是那柄镶玉长刀。
      她有两种选择,一是听从玉刀的意思,放下扇子,对她不设任何防备;二是将那刀丢还给她,二人重新扯平。但是这两种情况,带来二人之间嫌隙的大小,有着天壤之别。
      骨行办事素来以小心谨慎为名,对她而言,握住手里这柄折扇,就意味着握住了三分胜券,放在平日里,她是绝不会让武器离身半刻的。但因为对方是玉刀,她一狠心便将这扇子放在一侧的几案上,两手相扣,置在膝上。
      在她眼里,玉刀一直是个标准的江湖义士,说到做到,也不会妄动杀机——最重要的是,她信的过她。
      总而言之,别惹恼她就好。
      这人也还算仗义,玉刀心想。
      刘骨行仍是沉默着,并不开口。月光静静淌着,她盯着地上的影子,惨淡的颜色,被拉得很长。玉刀难得有耐心,或者说,她对眼前这个叫刘骨行的,一直都很耐得住性子。譬如她已经缠了她一路,哪怕她一天问八百个问题,而刘骨行最多只回答八个。别人看上去是她无聊得发疯,可只有玉刀自己心里清楚,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没有边际,问得也毫无章法。可就是在那些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回答中,在骨行面对这些问题时露出的每一种神情里,朦胧的雾气散开,玉刀想要的东西逐渐浮出了水面,愈发清晰起来——她开始了解刘骨行,并且发觉,她同金龙所有的镖师都不一样。
      如果说金龙,乃至整个淮南王联盟的瓦解需要一个内部的奇点,刘骨行必然会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一环。
      玉刀盯着刘骨行交叠的手,上齿咬住下唇。
      骨行不武断,且很清醒。
      玉刀曾经问过她,是否乐意在太平里做宰相,就像李丞那样。
      “你觉得现在,天下太平了么?”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镖路上尚且危机四伏,仕途又如何能一帆风顺?朝堂上暗流涌动,无论是谁都要谨言慎行。王公贵族的争斗,伤害的只有百姓,也只能是百姓。因为位置越高,越是见不到底层的苦楚,越是会轻贱他们的性命——而那恰好是我最珍重的东西,所以这样的官,不如不当。”
      “那你们金龙,规矩那么多,是不是得在刘放云跟前夹着尾巴做人啊?”玉刀当时追问。
      “掌柜的么,是金龙的......君主,众星拱北,是主心骨,和一趟镖里头镖头的地位差不多吧。”
      现在,刘骨行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同玉刀对视。
      玉刀眨了眨眼。“想问什么就问呗,我向来知无不言。”
      “我先前,在城南,遇见一个坤道。她出现得太过于碰巧,就像是,一直在等着我一样。”骨行喃喃,“所以,我知道你多与绿林人士交好,想问你认不认得她。”
      “她叫什么?”
      “姓吴,道号寒枝。”
      “寒什么?”
      “寒、枝。”骨行一字一字重新念道。
      玉刀一手摩挲着下巴,摆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似真在思索着。
      “她给我开了三签,却不解,说我与她命里有缘,要在襄州再会。”骨行补充道,“第一签是——”
      “等、等等。”玉刀汗颜,“签文是不能随意透露给他人的,你还真是心大。”
      骨行坦然:“我本就不信天命,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这签文太过蹊跷,叫我好奇罢了。”
      玉刀把鬓侧的青丝别到耳后。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的签文内容,可以卖到天价?”
      “自然。”骨行换了个坐姿,左腿架起,双手抱膝,“传闻武林义士华沧浪曾在武当山解签,签文内容一度悬至黄金千两。不过那又如何,豪侠义士多结仇,仇家愿意出钱买它罢了。镖师可是素来两手空空,以和为贵。”
      玉刀唯有沉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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