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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虎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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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海阁,地处金陵城郊,是当朝太子的别业。
四爷应下一声“诺”后竟木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些使者彻底离去,他才被先一刻反应过来的马老人颤巍巍拉了起来。四爷借着月光直愣盯住他的双目,声音抖得厉害:“可别是玉刀在路上犯了什么事儿了。”
马老人也是面色凝重,两道眉毛险些拧成一股绳。旅珠的遭际对所有镖局来说,都算是杀鸡儆猴的事情,对他自己而言,那更是十年怕井绳。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四爷别担心,张年跟着呢,会把着分寸的。”
四爷冲边上的镖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备好车马,准备即刻启程。复又重重握住马连元两手抬起,郑重其事道:“这几日镖局先挂上歇业的牌子,咱就带四个——不,三个镖师过去。剩下的,让他们都先回家候着,你去钱庄那里备好银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得保证他们能吃饱穿暖,过活个三五月。玉刀那里——玉刀那里等我从乘海阁回来了再说,她命大,天不怕地不怕,况且张年这孩子凡事都有办法,暂且不必担心,你也不用给她通信,把手头这趟镖押好才是要紧事。还有——就这些了,你先去罢。”
马连元攥着四爷五指,点了点头,退下了。四爷是个难得的好掌柜,他心想,但愿真不是玉刀弄出来的什么幺蛾子,让灵威能平安度过此事,莫要重蹈覆辙。
胡四爷脱力似的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目光凝在灵威檐子上那轮月亮久久不移。
一行人急驰三日,堪堪赶到金陵城郊野,便遇着一队人马,说是太子爷亲自遣来迎接他们的,于是被领着去了乘海阁。
自称为草野莽夫的众人并不敢四下打量,只是垂着头踩着前面人细碎的步子,走进了一间偏房。一众人拜见了太子,又被一旁的侍从搀了起来。
“可算来了。”太子噙着笑,示意侍从引了胡四爷和马老人坐下,添好茶,随后带着其他三位镖师离开此地。
太子是天下人皆知的,出了名的温润如玉的君子,深得圣上喜爱。屋内熏了香,装点得极为素雅,却有些昏暗。
胡四爷捏着拳头置在膝上,大气不敢出,正寻思着如何说话,太子似乎是发觉了他们的局促,倒是先开了口:“二位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不过,此事紧急且机密,只能不由得你们歇息而直接派人将二位带到此处了。”
四爷同马连元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这瞧上去不大像要降罪下来的模样,也可以放宽心了。
太子亲手捧来一支正方的檀木盒子,并着一卷洒金宣纸置在胡四爷身前的矮几上。
胡四爷心里纳闷,上下打量这只浮雕盒子,又睨了眼那卷宣纸,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回了太子身上。他小心开口问道:“恕胡某人直言,敢问太子,这是——”
“虎符,还有我的亲笔文书。”
四爷不由得瞪大了眼,只觉得汗毛倒竖,瞳孔骤缩,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
虎符是何等物件,天子手里一枚,两位将军手里各一枚。唯有天子手里的虎符与将军手中的那枚拼接起来,才能真正地率兵打仗。而天子手中的虎符还有另一层作用,可以用来调动皇城内所有的禁军。
可这虎符,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太子凝眸片刻,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道:“我,有一位伯父,封号为淮南,属地在开封,就是曾经与你们灵威镖局交情甚好的那一位。
“六年前的一日,我去御书房寻找父皇,父皇不在,却只瞧见他一人站在门口,两眼直愣愣盯着他的书桌。见我来了,便冲我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离开了。待我站到他的位置向里探,才发现父皇书桌上,正巧摆着一张用兵的诏书,只起了一半。我心底里放不下这件事,就亲自在御书房后面的亭子里坐了一下午,直到我父皇回来。”
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闭上了眼,笑得无奈。
“约莫就是那年冬天,旅珠镖局在白道上犯了事。于是我府上的护卫,一夜之间少了近乎三成。”
听到这里,四爷仍是垂眸一动不动,而马连元的额上,已然是冷汗涔涔。
“旅珠底蕴厚,向来守规矩,我也不知为何就会突然闹出了人命。直到我在今年端阳节的前几日,又在御书房前看见了我的伯父。这次他没有冲我笑,更没有客套的话语,而是直接冷冰冰地擦肩而过了。
“我千方百计在他府上安插的眼线,成了淮南王妃的贴身侍女。就在端午那日晚,他宴请你们金龙镖局的掌柜之时,我心底的谜团终于得到了解答——淮南王,想要谋反。而我,就是他这条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非但如此,刘放云、李丞相和另一群乱臣贼子都成了他的帮凶,而他在荆湖地界更是豢养了一支军队,具体人数已然不可考。我只怕他会与辽、金二国勾结,到那时,怕是会连整个国家都将不复存在了。
“他现在只差一步,就要推翻我的父皇。他,就差你身前的这枚虎符了。”
马连元用手背揩了一下额上的汗,抬眼注视着太子道:“敢问,六年前旅珠那事,是淮南王所为——”
太子摇了摇头:“我有此推测,但此事尚未有定论,不可妄下判断。”
胡四爷仍是攥着拳头。
“如今三大镖局之中,旅珠、金龙已然不可为我所用,灵威,是我唯一能寄托希望的镖局了。我知晓灵威镖局素与江湖人士亲近,而绿林豪杰对朝堂的事情多不感兴趣。但淮南王一旦要夺取帝位,比不得平稳接替,战争流血必不可少,最终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你二位若能助我完成一件事,待我即位之后,定推轻徭薄赋,博施与民。我们可以,立字为据。”
“我二人不过一介布衣,怎消得太子与我们立据?”四爷朝太子一拱手,诚惶诚恐。
太子回到主座上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并非与你二人立字为据,而是为天下百姓做保。”
“那——不知太子要我灵威镖局完成何事?”
太子的目光落回矮几上的盒子与文书,缓缓开口道:“我父皇昨日启程西行,前往武当山祭拜帝君,我借机将这虎符取来,明日我也需跟随而去。我手下的暗探传来消息,淮南王打算在我父皇抵达武当那日派人窃取虎符,继而率军发动叛乱,我们必须阻止此事发生,否则,必将一发不可收拾。此事机密,不可外泄,切记。
“烦请灵威镖局的镖师们,将这虎符同太子令,押至漠北冷龙岭,交给定北将军冯至戎。”
骨行回客栈的时候,只见得稀疏几个客人坐在堂中,她眼神一瞥,便注意到临窗独饮的张年。他面前摆着盏古铜色的油灯,手边是一只青瓷酒壶。骨行走了过去,将冰糖葫芦置在一碟空盘子上。这原先盛的,估摸是下酒菜云云。
张年方才半阖着双目,像是微醺,见她来了,便提了几分精神。
“只你一人?其他人呢?”骨行问。
“上楼睡了,或是后院看镖。许公子说今日歇息够了,明日要赶路。你来的不巧,阿虎方才闹累了,也上去睡下了。”张年垂眸看着那两串甜食,“玉刀倒还没回来。你二人认真,却不想想这镖车可没人管了。”
骨行愣了一瞬。她方才的确未曾考虑过劫镖的风险,只顾着与玉刀怄气来着。两个镖头一走,等于是镖队失了主心骨,贼人便有机可乘。
“张公子深谋远虑,是我考虑不周。”骨行颇为抱歉,“只是这难得寻来的糖葫芦,阿虎既已睡下,就莫要浪费了。”
张年起身离座。
“在下素不喜甜腻之物,烦请见谅——没有旁的意思——我先去寻玉刀,告辞。”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且颇为疲惫。骨行指节敲着台面,却觉得沾上了什么汁水。她抬手一瞧,竟是一滴尚未干涸的浓墨。
骨行回头,张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方才,是在此处写信?
张年朝玉刀离开的方向去了,他走得很缓,并未四下张望,只是向前看着,直至正前方出现一人一马的朦胧身影,他才停下脚步,在道旁立定。
“玉刀。”他唤道。
玉刀闻言一怔,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她是害怕这人又问起来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咋了?”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很随性,“我没买着糖葫芦,刘骨行买着没?”
“她买着了——我有话同你讲。”
玉刀见他眼神诚恳,面容却有些苍白,便觉得大事不妙。
“你要是觉得此地不宜,咱们可以换个地方。”
“桥下吧。”
“成。”
于是二人默默行至桥下。玉刀拴好马,坐在岸旁一颗石头上,张年则是倚在一棵桃树下。
“说吧,什么事儿?”玉刀颇有些急切。
张年拾了根树枝在手里把玩,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濡湿的地面。
“适才四爷来信,说是前几日太子请他们去金陵乘海阁议事了,太子有重任托给我们。”
玉刀嘴角一抽:“谁?!”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