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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签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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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姐姐也想吃啊,咋办,你要不叫那边那个姐姐去找?”玉刀捏捏他软乎的小胳膊,指着刘骨行,继续往歪路上带。
刘骨行没好气地白了他二人一眼,道:“自然谁想吃,谁去找。怎么,灵威的人都如此好吃懒做不成?”
玉刀蹲在一旁,背靠着桥上的横杆。
“阿虎啊,你骨行姐姐说你好吃懒做。”玉刀耳语。
许虎立马嘴巴一扯,小眼一耷拉,摆出一副哭相来。
“阿虎。”许七止住他。
骨行不由得扶额,眉头蹙在一块儿。但到底还是对孩童心软,手头折扇摇了摇,思索片刻,说那我上城南找找看,末了合上扇子虚点玉刀额头,道:“你,去城北。”
玉刀一脸吃瘪的模样站起身来,不情不愿踢着步子回客栈牵了自己的马,往城北骑去了。骨行在原地默默立了片刻,注视那人远去直至消失在黄昏尽头,确定她是真去了而非借机偷懒,才脚尖一点,轻功凌跃而去。
暮色四合,南阳城里的灯从城南牵到了城北。骨行顺着光一路寻找,终是在几乎靠近城门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甜食铺子。她掂量着手里的钱包,思索片刻,取了两根捻在手里。她的回程到不急,只在夜色里漫步。
月色如水,漾在水面上碎成斑驳的光点,坠成一片星河。她抬头望了望天角一轮残月,兀地叹了口气。残阳残月总能让人联想到悲凉的事物,譬如生灵陨落、王朝更替。她努力不去想这些,金龙与淮南王的合作与这趟镖并无联系,错综复杂的脉络、一切的一切,等自己平安回到河东县再说罢——只是她的脑海中却忽然冒出四个大字来:
乱臣贼子。
是了,如若事成,后世的人们究竟将如何评价自己呢;一家之争,一姓之斗,自己参与其中,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的故土,缓缓河流在她眼里幻化为漫天黄沙——漠北,硝烟永远不会散去的一片土地。那里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他们的脚下是由前人尸骨化成的泥沙,他们口中呢喃的是亘古不变的对平安的祈祷。他们双掌向天,从不是为了舒展身体,而是为了祈求甘露降临大地;他们跪下,从不是为了开垦田地,而是向手持兵戈者痛哭求饶。
这帝王座上的人究竟叫什么,是胖是瘦、是男是女,和他们根本毫无关系。只要那人能止干戈、分良田,哪怕他是个残废,百姓也甘愿俯首称臣啊。
骨行理了理思绪,正欲向前走,却听得一处桂树下有响动传来。
“莫才高,莫名高。才高名显,於身辗转劳。
——也曾穷,也曾通。穷通得失,浑如一梦中。”
有人吟诗,就在这月下。刘骨行停下脚步四下望去,见得道旁桂树下立着一人,细碎的光打在她身上,辨不清容貌。此人手里斜着一柄拂尘,道家人的扮相,身旁是张矮桌,桌上冲她垂下一张白帘,写着“算卦”二字。
原来不过是个算命的,夜色已深,倒还摆着摊儿吟诗作赋,真不知是勤劳过了头,还是实在是风雅之流。
她重新向前走去,愈走心却愈不安,待她行过,那人却忽地开口道:“姑娘好心情,夜里出来买碎嘴儿。贫道今日下山解签,姑娘不来试一试么?”
被她一唤,骨行蓦地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心神,她转过身去,见那坤道已是从桂树下行至道路正中,面上一层轻纱朦胧罩着,笑着看她。
“解签么,我没有多的碎银了。”骨行选择撒谎。
坤道甩了甩拂尘:“此地偏僻,光景又晚,我与姑娘能够相遇甚是有缘。而对有缘者,贫道向来分文不收。”
骨行无奈,捏着糖葫芦走到铺子那儿站定,默默打量此人——身板算不得结实,不太像是操刀习武之人,眉目清秀,那眼底的神情,居然与许虎那孩子有三分相像。
坤道捧来一只签筒,示意刘骨行取三支签。
“三支?太多了吧。”
“多多益善嘛。”
“我到还是头回听说这种讲法。”骨行将信将疑从签筒里抽了一支,照着月光念道,“可怜无定河边——骨。”
她缓缓抬头,瞧着眼前这笑盈盈的坤道,将签子递还给了她。脑海里仿若那无边沙尘又滚滚而来,避不开的烈日、干涸尽的泉水,一切的一切如同被这小小竹签承载尽了似的,全然清晰地映射出来,成了她眼底木然而又惊愕的神情。
坤道将签筒朝她推了一推。
“一念清明。”她顺着那人的意思,又取了一签,念道。
“最后一签啦。”
骨行手指微颤。
“——万死投荒十二年。”
这最后一签,是坤道替她念出来的。刘骨行这三魂不见七魄的模样维持了片刻,才开口问她:“这签文都是些什么意思?”
那人却笑着把签子放回签筒里:“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骨行眯起双眼,目光一凛,眼中仿佛掀起巨浪。
“说过了,贫道与姑娘有缘——有缘自会相见,现下何必追根究底呢。”坤道神神叨叨,又扬了扬拂尘,收了签筒回袖袋里,“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贫道姓吴,道号寒枝。骨行姑娘,我们襄州再会。”
她原先心头不快,想着若是这算命的真骗了自己时间逗留在此处,只不过是为了开个玩笑而已,那她定要是扣她不走,问个追根究底来的,末了再给个教训了事。然而现下这坤道非但说出自己姓甚名谁,更知晓自己将要前往何处,指不定确确实实能称得上是仙姑。
坤道扬长而去了。刘骨行眯着眼睛捏了糖葫芦在原地立了半晌,这才转身离开。
夜色已浓,原先寻那冰糖葫芦就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又被那人耽搁一段时间,真不知道赶回去的时候,阿虎是否已然睡下了。她倒是不担心玉刀的,那人多半是会吊儿郎当溜达一圈,回来四仰八叉躺在客栈里头说自己没找着,然后冲她张大了嘴巴说我也想吃糖葫芦。
她这第二根,就是为她备着的。骨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身子也轻盈些许。想到玉刀的时候她总会带着些轻快的心情,远比思考淮南王的事情来的舒坦。
吴寒枝在另一棵桂树旁停了下来,四下瞧见没人,才揭下面纱露出尚未长开的少女容颜,拂尘往树干上一甩。树影摇曳,枝叶间落下一个人来。
“真是勉强你了,轻功不好,周遭没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只得委屈你不得不避在树上。”吴寒枝朝一侧退了半步,目光柔和,垂眸瞧着那人弯下腰来不住地担着身上的枝叶、灰尘,又抬手挥走几只飞虫。
“小事,小事。怎么样,那三签。”那人这才站直了身子,一手叉腰,并不同她客套,单刀直入。
“签文的意思都能猜个大概,只是不知哪签是正,哪签是反。”吴寒枝轻声絮絮,“第一签是‘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有人在我这儿抽中此签,后来战死沙场,也有人成了寡妇。至于这刘骨行,我倒觉得是她身世由来所在。”
“为何?”那人斜靠在树干上问。
“冥冥中自有天意。”吴寒枝见她眉毛一挑,又连忙补充道,“道家人的话,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你可别恼。”
那人挠了挠脑袋:“没说不信,我毕竟也是在你这儿抽到过一生谶语的人,自然信你。”
“是——千面玉佛。”吴寒枝补充道。
“对,就是这个——剩下那两签呢?”
吴寒枝思索片刻:“便是这两签了。‘一念清明’与‘万死投荒十二年’,一正一反,恰巧是黑白两条路,我须得回去细细琢磨,问问门内师兄师姐,才能给你答复。”
“我觉得她一定还醒着。”虽是在夜里,吴寒枝仍能感受到那人的灼灼目光,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竟然生出一丝让她不敢直视的畏惧,“要是整个金龙都带头干那档子龌龊的事情,其他镖局相继效仿下去,镖师这个行当就算是彻底玩儿完了。”
吴寒枝托着拂尘,良久注视她的侧颜,听她叹了一口气。她不住地摸索着柄上的纹路——浮雕梅花,道:“沧浪,你又要淌这趟浑水?”
被叫做沧浪的人背过身去摆了摆手。
“我淌的浑水还不够多么,又不差这一趟。哎你别担心,淮南王就是条臭虫,一踩就死的那种,能有什么能耐——还有啊,镖路上呢我不叫华沧浪这名儿,得叫玉刀。”
吴寒枝默默地目送她远去,华沧浪——或者是玉刀,正踩着一地的碎影,牵着方才匿在草丛里的马匹,哼着曲儿走了。
“襄州再会。”吴寒枝轻声道。
“襄州见!”
此地宁静,而数日前某个深夜的灵威镖局,却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太子令在此,命灵威镖局掌柜胡季及其亲卫,速速前往乘海阁议事,不可怠慢!”
这声音如同惊雷划过夜空,令所有人汗毛倒竖。四爷同马老人并着所有镖师跪在正堂当中,大气不敢出。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