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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骨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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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行姑娘生得俏丽,这会儿子回来了,大伙儿可别忘了去瞧瞧。”后院演武场偷闲的功夫,几个镖师凑在一块互相嘀咕着。
“说来也快,一晃三年都过去了。”其中一个故作深沉唏嘘感慨着,忽地又愤愤啐了一口,“李丞也该上朝管管那帮奸臣。先从咱们河东县吏查起,我看他忒不爽。”
“你得了吧。人家县吏还是看着咱灵威曾经给淮南王爷办过事的份上,到底先前还风光过一阵子,给咱减了好几年的课税了——没有他,你指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喝西北风呢!”
于是大家又笑了起来。
玉刀起得晚,四爷也不管他们习武这事儿——四爷的脾性大家也清楚,事实上几乎是啥也不管,秉着道家人无为而治的思想,天天搁这儿休养生息。于是几近日上三竿,玉刀才慢悠悠整饬一番,拖着步子从二楼居房里晃下来,穿过正厅荡进了后院演武场。
“你们在说什么?”她见着几个镖师凑成一团,就知道准不是在商量什么正事儿。灵威镖局里头的风气到不像它外在表现的那么破败,有人的地方总是有生气的,譬如现下几个镖师轻松快活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群会为了灵威前途而忧愁的人。
他们年纪相仿,算是灵威里头最年轻的一批,都是些少年人,最大的也过不了二十五岁。因而即使他们会为了灵威担忧,但那些愁绪悲思就像是春日里河面上的碎冰,阳光照拂便轻易消融不见。
她这两年在灵威混得不错,虽然头上顶了个来路不明的帽子,人来得也仓促,不过为人爽朗性情疏放,大家也都乐得把她当自家人看待。见玉刀来了,一众镖师便纷纷让开一条道来,让她往里头进进。
大家想起话题伊始,于是开玩笑说:“我们说你不漂亮。”
“我是不漂亮。”玉刀坦然,“所以谁漂亮?”
几个镖师到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玉刀这姑娘的确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但好歹还生得干净利落。尤其是那副武家人的眉眼,锐利勇武,整个儿看上去清爽,还透着点英气。
有人反应快,赶忙一手掩唇,侧着脸闷闷地接了她的话:“金龙镖局的骨行姑娘。”
“骨行是谁?”
“你不认识骨行?”几个人又瞪大了眼睛,“刘骨行!听没听过?”
玉刀当真思索片刻。
“没听过。”
众人面面相觑。
“就是三年前李丞回乡守丧,金龙刘掌柜特地给他安排的护卫队长。武艺高强且貌美如花,性格灵巧处事圆润,都说是个仙子似的佳人。”
“金龙在白道上的靠山是李丞?”
“哎哟,玉刀大爷呀。”众人哑然,“这你都不知道?”
合着这人在道上混了两年,连基本的规矩都没摸清?
瞧着一众难以置信却又有些鄙夷的目光,玉刀撇着嘴清了清嗓子。
“过阵子我去见见就是了,你们摆着这副见白痴的表情做什么。”她大手一挥从人群里走出,步到演武场中心,舒了舒膀子开始练刀。
玉刀练刀素来有个习惯。别人都是收了三分力道,她却不然,一招一式劈削砍挑都是尽了全力去做,一个人霸着场子中央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刀锋裂空的声音被她弄得震天响,连自四方的枯枝落叶也被卷上几丈高。
只需要远远观望,就能知道是个如何张扬的人。
胡四爷正在正堂的柜台后边清点着本月的账目。玉刀的到来确实给灵威挽回了一些名声,有些主顾哪怕只是为了想要一睹所谓河东县现下最厉害的女镖师的英姿,也乐得忽视五年前那趟镖带来的不安和疑虑,将自己的货物尽数押给灵威。
收入也是稍有些起色了,但和五年前相比到底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胡四爷拨弄着算盘,上推一珠便停了下来,听着一阵脚步自门口传来,愈发清亮。
是马连元进来了。
胡四爷正值不惑的年纪,马连元自然是早已过了知天命,正朝着耳顺奔去。尽管马老人当年也是叱咤一方的镖师,但毕竟再四处奔波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不像个样子。面对这样一位秉着对胡家赤胆忠心而毅然决然留在灵威的老人,胡四爷感激之余,给了他一个管事的位子坐着。
马连元递上一封白底金纹的信。
“——这是?”
“适才金龙镖局的人替他们二当家刘骨行递的拜帖,说是骨行姑娘两天后要上门叨扰。”
胡四爷悠悠把算盘推到一侧,端起茶盏来轻呷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封信,细细阅起来。
片刻,马老人问:“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没多大要紧事,和你方才说的并无二致。”四爷一手捻起身旁的黄历点着日子,“四月十二。四月十二,有人要走镖的么?”
“没有。”马连元回道。
“行了,你先回去吧。”
胡四爷点完最后一本帐,见着底下的盈余仍是摇着头叹了口气。玉刀给了他的灵威一些希望,但这希望实在是太小了。
他忽然想起在开封淮南王府里头的自己的长兄,以及前些日子远赴金陵赶考的自己唯一的侄子胡小五,也不知他们父子二人何时能相见。
人人都说他胡四爷待胡小五视如己出,可这胡小五的心思似乎全然不在这从祖上传下来的镖局身上。胡家少一辈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这灵威在他胡四百年之后将何去何从,又是一个未知。
放在平日休息的时候,玉刀喜欢搬一把躺椅到前庭去晒太阳,或者像个乞丐似的坐在灵威镖局门前的台阶上,长刀横在身前,被热浪烧得滚烫。
四月十二则不然,灵威镖局歇了一天的业,前庭后院都热闹地像是四爷要娶媳妇儿了似的吵,别说是放躺椅的地方,就是原地站着,也得有不少人莽莽撞撞栽在你身上。玉刀骂了一句“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殷勤地像条狗”,好巧不巧被胡四爷听到了。玉刀心知自己骂错了人,单是被四爷一瞟就住了嘴,静静垂手立在一旁看他们忙活。
说来也是奇了。四爷这人城府不深,更不会什么武功,整一人就是个读书的,更不像商人那样圆滑。他心思明净地很,像颗琉璃珠子,私下里也是平易近人,可愣是把这群山大王似的镖师管得服服帖帖,哪怕是玉刀这种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声称天王老子见了自己也得喊一句爹的,也甘愿听他差遣调令,没得一句怨言。
玉刀一安静,便四下里观察起来,这些人究竟在忙活什么劲儿。互相整理衣襟的,估摸着是想给人刘骨行一个好印象,至于帮着马连元做事的,则是聚在一块儿商议待客的事宜。
刘骨行到的时候,四爷已经垂手站在堂下侯着了。
玉刀觉着奇怪。这刘骨行不过一个小小镖师,四爷怎么也是个当家的,至于这么毕恭毕敬?
她还是不敢造次,只是安慰自己兴许四爷也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胡掌柜。”刘骨行的确是四方公认的美人,一双眼睛灵动万分。她一身青黑的箭袖短袍,眼角微向上挑,嘴唇勾着。
她在笑。
玉刀仍是倚在门框上,两手环胸,目光越过胡四爷的肩头向前。她总觉得这人好生眼熟,思绪飞到曾经过往里万里黄沙中一座边邑小城。继而她又暗自摇头,只是锁着眉头盯紧了刘骨行。
漂亮是漂亮,玉刀咬了咬下唇,还差点儿——差点儿烟火气。
“别来无恙。”她听见刘骨行这么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