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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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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难不让她想起四爷的平安符,想起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与有些沙哑的声音。
有些事情真真假假难以辨清,但是那样真切的眼神绝不会骗人。就如同此刻,眼前骨行双目的神情,与对四爷的记忆,在玉刀脑海里,偏偏就重叠起来了。
玉刀蓦地笑了。这笑明媚而灿烂,像是密布的乌云被层层拨开后露出的日光那样,干净而夺目。
她在感念每个在乎她的人。
在骨行的印象里,这位刀客的笑是都混杂着血雨腥风,带了几分狂妄的邪气,目的性与侵略性极强的。现在却露出这番真切纯净如朝阳似的笑,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骨行怔怔看着眼前人,一时间愣了神。
果然是一个......很真的人啊。骨行想,那也就意味着,也许她与自己,永远会是完完全全的两类人,是背道而驰的——
玉刀抬手在骨行面前挥了挥,她几乎能看见自己在她清澈的眼中的倒影。
“嘿!”
骨行这才回神,心绪被扯了回来。她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心底的想法抛掷云霄。结果她摇晃的视线再次定格在玉刀脸上的时候,适才的想法,又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
其实越是想要忘记的事情,记忆却会越发鲜明。
刘骨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每个人都走在一条道上,不过有人坦然自在,有人谨言慎行,有人寂寞如海上孤舟,有人身后千军万马拥护罢了。但是玉刀却走在一条,分明是自己心驰神往的道路上啊。她不需要为任何人掩藏心绪,喜怒哀乐都是最本真的散发。
她收了心思,像是与自己赌气似的不再去看她,清了清嗓子,朗声下令道:“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动身,莫要再停留了。”
一队人疾行缓走又几日,偶尔在州县逗留休息,后也会遇着劫镖的匪徒,不过也都是些玉刀不再认识的小角色,让了三分轻而易举就可以击退。
若是碰上了被玉刀称为“不识好歹”的白道官吏,不让进城或是不许离开,又或者盘查得太久,惹得诸位一阵唠叨,就由骨行出面负责周旋。玉刀则是会被她拦在身后,一个字儿都不许多说。
那时刀客就会扛着兵器站在她身后,冷眼瞧着对坐满面油光的官爷。骨行越是对着那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串连珠妙语,搬出诸如“刘放云”“淮南王”这样的字眼,她就越是不痛快,心里头痒痒,满脑子都是怎么一刀劈了这梨花木桌,然后把那人揍得体无完肤再扬长而去。
最后也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被骨行软言软语劝地允诺了,还是被玉刀的气势吓到难以抵抗,总之白道上的势力是每每都会退缩的。
出了县城,又是在路上,身前的道路迎向黄昏。玉刀难得安静地与骨行并排骑马跟在最后,夕晖落在她发上晕染出一片橙黄的颜色。
骨行觉着有些不对劲,于是多瞧了她几眼。
“你——是刘放云的女儿么?”玉刀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怎会这么觉得?”刘骨行轻笑一声,若不是隔得有些远,她还真想在玉刀脑门子上弹一记,“我同当家的,长得很相像吗?”
玉刀抿了抿嘴唇,并不看她,犟道:“那你怎么遇上什么事情了,就非得把他搬出来?”
“他是掌柜的,怎么着也比我有分量啊。”骨行笑道,“不让你出马,是怕你在白道上动起武来,到时候没办法收拾,更没法交代。我可不愿这趟镖最后像——像是那样收场了。”
无须多言,玉刀知道她想说的是哪件事。
“旅珠的事情,你怎么想。”
她素来是有话直说不懂得拐弯抹角的性子,既然刘骨行提起了,那就干脆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骨行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说一句抱歉,她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了。
端午那日的场景她历历在目,或是已然近于永生难忘了。牢房后的金戈、深长的划痕、泡在血水里的白骨、坠地的巨斧,以及腥风血雨压倒性的厮杀,还有自己无可奈何的先行退去,这些都是遗憾。如果不是王妃突然造访,也许自己能比现在更深入地探知这条属于镖师的道,这片宦海与这个江湖。
也许自己能比现在,更理解玉刀一些。
“我只能说,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她转过头去,眼底近乎是悲戚的神色。那日回到淮南王府上,她并没有将遇见金戈这件事对淮南王道出来,为的,也只是能够尽量帮到玉刀一把。
玉刀实在太明亮耀眼了,像是河东县冬日长夜里点燃的一把火,骨行知道,她应当活得更潇洒恣意一些,至于那些宦海沉浮阴谋暗斗,交给别人去扛就是了。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也无所谓。
骨行聪慧,她自然能够通过自己的所见所感,去推敲那里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马氏宗族全然没有一位存活,狱卒却坚持着每日送饭进去,而那些饭菜又烂在血水里头。可分明有二十余人被押了进去,那牢房里头就剩下三副尸骨——剩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我也有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玉刀一句话又惊了骨行一愣,原来自己适才的所思所想,已然是被自己不经意间低语出来了。玉刀斜睨着她,像是很不满她的回答。
“还有,”她补充道,“究竟是谁能让这些被特殊关照的囚犯死得悄无声息,又是谁能转移尸体又没有一点儿动静?”
玉刀注视着刘骨行微眯的眼睛,思绪又被扯回了十数天前。
当骨行抱着王妃撤走,自己与金戈在原地突围之后,周遭终于回归平静。
她细细想着先前淮南王妃的话——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回去。也难怪先前根本没有人知道马氏一族已经被人杀死,此事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刚才那人是谁?”金戈问她。
“......淮南王妃。”
淮南王,这个名字终于在她脑海中蹦了出来。也许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是他杀死了马氏一族人,将其尸体运出,又买通所有狱卒瞒下此事。但是,为何偏偏又留下了三副尸骨?
玉刀咬着后牙,攥紧了缰绳。她知道终有那么一天,她会杀了他,但不是现在。淮南王城府极深,谁也不知道他一个动作能掀起怎样的风浪,她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毕竟无论是灵威还是骨行,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须得护他们周全。
不久,他们抵达南阳城。
张年一直行在马车旁边,许七健谈、阿虎憨顽,一路行来言谈甚欢,倒也不觉得无趣。原先分属两局的镖师也渐渐熟络融洽起来,虽然金龙一方的偏于谨慎,但偶尔玩笑也都有的。只是委屈了玉刀,硬是说自己前几日身边像是押了口棺材般无聊透顶。她这么说的时候,甚至还心虚地四下瞧着,生怕被骨行听见了。
许七在城里找了客栈点好房,便大手一挥说今日请客,犒劳诸位。于是一众镖师饿了一路,纷纷拍手叫好,在那儿胡吃海喝一顿。酒足饭饱以后留了几个镖师负责看守镖车,便上楼倒头沾枕就睡。
玉刀拍着肚子往后院遛了一圈,见剩下的都是些金龙的人还在看着,便安心回房去了,顺便感叹一句规矩多就是好,真是便宜了咱灵威。
待到大伙儿陆续醒来,已是月上柳梢。人并不饿,只是跑到街上桥边一块儿吹晚风去。许虎嚷着说想要吃冰糖葫芦,许七捏了捏自家儿子的脸,说这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给你找去。
“乞丐姐姐一定有办法的嘛!”孩子跺着脚,一手指向玉刀。
大约是出发后两日,许虎便从一众镖师中认出了玉刀,分明就是那个像乞丐似的坐在镖局门口,还被自己投了一个铜子儿的人。听到她这个称呼玉刀非但不恼,甚至还向他展示一番自己的刀法,特别臭屁地骗他说自己其实是丐帮帮主。
于是赢得了许虎无比钦佩的目光。
这又成功让骨行怀疑让她做镖头的正确性了。
“什么乞丐姐姐,她叫玉刀,是镖头,不是乞丐。”许七试图耐心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