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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骰子 ...

  •   彼时玉刀已行至河东县南门口,见前头一支镖队黑压压一团堆在前头,遥遥有一面绣着“刘”字的镖旗迎风招展,便知道那定是金龙派来的人。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企图从中找到刘骨行的身影。
      骨行骑马在末尾等着,长发盘起,在脑后挽了支薄叶金簪。她今日是穿着金龙的制服——漆黑的短打,用金丝绣着细致的花纹。她唇上抹了层淡红的口脂,背上竟挎了一把精致的长弓。夏日朝阳斜斜照射下的她显然有些燥热,折扇开着在身前轻摇。
      直到玉刀咧着嘴角在后头喊了声“骨行姑娘”,她才勒马回身,手臂一抬用扇子挡住烈阳,顺着被拉长的影子,眯起眼睛眺过去。
      她恰好瞧见了迎着朝阳提刀策马而来的她。
      也许多年以后,刘骨行她漫无目的地摇着扇子,在开封城拥挤的街上走着的时候,只要那个人远远地冲她招手、唤她名字,她的思绪就会被立即牵回兴化二十九年,那个让她热得发狂的夏天,那个也许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五月十五的清晨。
      然而现在,她瞧着行来的一队散漫无章乱七八糟的镖师,心里头瞬间为以后的镖路担忧起来——指不准一趟下来,就连金龙铁律般的章法也要给他们坏了个干净。
      她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更何况还有玉刀这么个不靠谱的主儿在。
      负责领头的是位曾经去过蜀地的灵威镖师,他同骨行打过招呼后交代几句,便向最前方去了。两队人马合而为一,列于镖车两侧,骨行和玉刀一并押在了最后。
      他们出发了。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玉刀朝骨行看一眼,又看一眼,然后问她:“想不到你也喜欢押在后头啊?”
      骨行只是保持着一如的警惕,四下戒备着,连眼神都不舍得给予她一个。
      “不是我喜欢,镖头押后是金龙的规矩。”
      玉刀颇为惋惜。“你们金龙除了管穿——”她煞有介事地瞧了几个镖师出奇一致的打扮,“还管这个?未免也忒婆妈。何况我才算这趟镖正儿八经的镖头吧,你就别瞎扯了。”
      骨行并不太搭理她。
      “所以,”玉刀勒着马绳朝骨行那儿贴了几寸,“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来吧。有我呢,能出什么事儿?”
      玉刀的眼里有光,她是真真切切地希望骨行能够主动扯下面上覆盖着的人皮面具,将本心展露出来的。
      无论是在灵威的初遇,她被讽做蛇蝎;还是在淮南王府她坐得笔直,字字铿锵;又或是分明想要探求旅珠之结局,却又护着王妃飞身离开,都不是在顺应她的想法做事。
      她就像是只八面玲珑的骰子,没人知道那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一人千面是名士,千人一面是苍生。
      “你也莫要妄自尊大。名头上是个镖头,你当金龙的诸位真会愿意听你差遣?”
      玉刀不屑,却也不争。她驾马朝前多行几步,清了清嗓子,拉住金龙的镖师试图以镖头的身份搭话,结果全是副和刘骨行一致的爱理不理的臭样。灵威的镖师虽然平日里闲散,全然是被胡四爷放养惯了模样,但正儿八经押镖但时候还是颇为认真的,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搭她一腔,多给她几道目光,也并不放松警惕。
      玉刀不由得觉着这些人未免也太疑神疑鬼,她原先还抱着半分顺路游山玩水的心态,现下只得自讨无趣,乖乖回到队伍末尾去了。
      “你不是用扇么,原来也会使弓?”
      她又试图扯个话题和骨行搭话。
      骨行斜睨她一眼。
      “不准么?”
      “没说不准,好奇罢了。”玉刀上下打量她背上的长弓与翎桶里的箭矢,专注的模样像是要将这些实木银铁做的家伙盯出花儿来。
      “你若真觉得无聊,倒不如去陪许虎玩儿去,他一个孩子,没有玩伴,一定比你还要无聊;山川形胜、天地自然,闭嘴赏景也别有风致。”
      玉刀被她噎得一愣。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什么,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只是埂着脖子一扭头,开始赏景。
      这一路除了热,倒也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一行人赶路的步程。阿虎已经是不止十数次从马车窗里探出头来说自己渴了想要喝水。
      张年被安排在窗侧骑着马,随时伴在许氏父子二人身旁。用玉刀事先安排的话来说,就是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凭着他的轻功,从马车里捞出许虎就可以跑。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孩子渴求的目光,拔开水囊的塞子,拖着底一点点喂给他。
      “看上去张公子这一路,要比其他镖师辛苦百倍了。”许七的声音带着笑,从马车里头传出来。
      张年摇摇头收回水囊,伸出手指揩掉许虎嘴角的水渍,道:“我不过是腿脚功夫稍稍拔群,其他护镖的任务,还得仰仗诸位同僚。”
      他回头去找玉刀的身影,见她半个人都斜在马上打哈欠,无聊地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张年的喉结滚了滚,把夸赞镖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镖队遇袭的时候,正是日落黄昏的时刻。
      刘骨行一箭射进道旁的灌丛里,草木摇动惊飞几只鸟雀,附近登时蹿出十几个大汉来,为首那人挥着一面响马旗。
      听见镖队后头的动静,引路的镖师即刻做了停下的手势,一队镖师提了十二分警戒,纷纷亮出家伙拦在镖车之前。
      这种时候若是扯了马匹向前冲,恐怕只会引来那些土匪更为兴奋的追逐——直视迎面冲来的狂犬或恶狼而非转身撒腿逃跑,用的也是这个道理。
      挽弓的美人收了弓箭翻身下马,敲着折扇冷笑一声:“诸位埋伏一路,总也该歇息了吧?”
      为首的那人冲手心啐了口唾沫,两手攥紧了手中的长剑:“货留下,人可以走——”
      话音未落,只见一柄暗青长刀忽地飞来,劈裂大地,斜插在他身前五尺距离,刀风袭来刮得那人面皮都颤了几颤,尘土四下飞扬,小半截刀斜没在土里。
      匪首还未来得及反应,又见一人凌空跃了过来,一脚踏着刀柄,一脚踮着,压在刀背上,正冲他勾了半边嘴角,嗤笑一声。
      “劫镖?你看清镖旗了吗?”
      那人竟也真顺着她的意思,扭头去瞧那马车上的镖旗了。
      “屁也没有——无字镖旗?!你是——”匪首又转了眼珠子回来,重新去审视玉刀的脸,他面上忽地红一阵白一阵,嘴唇也褪了血色,“玉——等等,不,不是,你分明是她!!是华——”
      玉刀闻言更是愣了一瞬,却旋即回神张目瞪着眼,趁他还未将那名字脱口而出,双脚落地,抽了刀横削过去,架在他脖子上。
      “闭上你的鸟嘴!我数三下,带着你的弟兄赶紧滚。”
      匪首却反常地狂笑一阵,也不管刀锋抹在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那原先仍在盘旋的鸟雀亦是被惊得四散飞去。这笑惹得所有人一阵毛骨悚然,汗发倒竖,血液倒流。
      玉刀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脚后跟压了压地。
      “给我杀!!”
      匪首怒吼,应声而上的是兵刃交击的铿锵作响。
      是“杀”,而非单纯地奔着货物来了。张年将许七适才递给他的一袋子珠宝塞进袖袋,顺势捞出一把锃亮的匕首。他的身前仍有同僚守着,因而斜睨着已然与匪首纠缠起来的玉刀,揣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一阵纳闷。
      他二人定是旧识,而且结了什么深仇大怨。

      玉刀一记飞踢被匪首抬臂拦下,另一手握住她脚踝后扯朝下砸去。骨行趁那人腹部毫无防备,便是招“回雁”过去,玉刀借机挣脱,背着刀几个空翻跃到骨行侧前方站定。
      “谢啦!”
      “怎么处处都有你的熟人?”骨行也是纳闷,收回折扇做防御态势,“还是想要取你性命的人。”
      玉刀并不回头,声音听上去有些闷。
      “我和你说个道理啊,他们这些穷山恶水里头的混子最怕死,但要是穷得只剩一条命了,他们就会连死都不怕。”
      “你是说——我们这些人的命,比这几车物什都要值钱?”
      “不是我们,是我。”
      “你少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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