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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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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刀。”胡四爷唤了一句,玉刀撇撇嘴,沉默了。
许七愕然。他久久地同玉刀对视着,凝望着她那双盈着不羁和无畏,而显得有些寒凉的眼眸,半晌才开口道:“是了,有玉刀镖头你在,一定能平安的。”
玉刀却是被他盯得有些发怵。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像是信徒亲眼目睹了天神下凡般的不可思议,又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无法辨清的真实心境。玉刀在江湖路上见过太多将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人,所以她能够笃定许七的眼神其实并不是在作假。他的眼神是掺杂了太多情愫而分辨不清的混沌,而非在刻意掩饰目的而披上面具。
那眼里有恐惧,有敬畏,有狐疑,有信任,也有狂妄,什么都有。
是以,她心底里忽地冒出来一个想法:许七是不是究竟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诸位?
许七置在桌上攥紧的拳头终是缓缓松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背着手离开了。
玉刀向来不喜欢纠结些什么东西,既然许七心底的思绪不能被即刻揭晓,那就随他去了,一切都等镖路上再说也来得及。因而她的猜想,便随着许七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了。
“你说,许七这名儿,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名?”玉刀撑着下巴坐在原处,兀自说着。
同行的一位镖师恰巧听得这话,便回道:“不见得,多半是化名。押着这么些个金银珠宝,定也怕人截胡。道上的规矩么,向来如此。”
玉刀忽地想起先前张年的话,规矩么,立了就定有人破之。于是她顺着那人的意思啐了一口:“那我怎的跟他父老乡亲交代去?谁他娘知道许七是哪个?!”
“你不是说,不要瞧不起咱灵威么?现下怎么担心起这个了?”
玉刀斜了他一眼,眼皮一抬眼珠子向上一翻,冲他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似的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待行至卧房,她捏着房门,指节不由自主地用大了力道,半个臂膀跟着颤,指尖泛着白。玉刀忽地觉得心底下突突跳得飞快,背后冷汗直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死死握住了她的咽喉,教她喘不过气来。
“该死。”她暗自骂道。许七和许虎的眼神交替着在她脑海里浮现,孩童的纯净与成人的深邃交迭着给她带来不适。
这世上最能给人带来宽慰的是眼神,最能杀人的也是眼神。
她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阶段,也正是一个告别童年干净澄澈走向人性斑驳的时期。
玉刀深吸一口气,四下环顾,见无人瞧见她适才面色凝重的模样,才迈步朝里走去。
她隐隐觉得,这不会算一趟简单的镖。
但那又能如何呢?玉刀边将包袱在床上摊开抖出需要携带的物件,边想道,中原武林里什么风浪自己没见过,路上的劫匪还能变出花儿来不成?
五月十五,又是清晨。
玉刀拖着步子从二楼下来,见连着张年一共六个镖师已是挎着行囊提着兵器在堂中候着,预备出发了。
听见楼上的响动,张年回身招呼玉刀到人群中来。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衣裳,外头罩着件轻纱广袖,腰间配的是一柄细剑,挂着飞泉绿的穗子。用玉刀的话来说,这种武器就纯粹是个摆设,稍一灌注内力就能震断个粉身碎骨,没多大用处,也只有做官的太爷才会觉着能用来上阵杀敌,给自己添几分武气。
“玉刀来啦,就差你一个了。”马连元示意她到胡四爷跟前来。他的声音半浮着略显疲态,眼里也布着些许血丝,显然是昨夜没能好好歇息。
玉刀正纳闷,却见胡四爷向她递上了镖头的腰牌,并着塞了一只浅黄色的绣袋,上头正中的地方用红丝绣了“平安”二字。
“连夜去寺庙里头替你们求来的平安符,都揣好了别丢。”四爷把着玉刀的手,紧紧握住,抬头环顾众人,“到驿站、客栈时千万记得要传信回来,如有变故,我这儿好歹能有个照应。”
玉刀朗声一笑。
“哈。四爷什么时候也学会求神拜佛啦?这趟镖有我在,还能生出什么事儿来?保准的,你且放心。”
四爷将目光重新落回玉刀身上:“我最知晓你的脾性,先前你怎么来都无所谓,镖路上比不得此,万万记得要退,三分保平安。”
玉刀的眼里闪着光,嘴角一扬,笑得有三分傻气:“您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许七恰好牵着儿子走来了。他引着阿虎同诸位一一打了招呼,便对一众镖师行一抱拳:“此一程,还请诸位多多担待。金龙镖局的几位今早传信来,说是已经在南门等着了。”
于是玉刀活络着膀子朝门外走去,见事先雇好的车夫已经将马拴好,便抽出那面无字镖旗,扬手一挥,整面旗子迎风招展,随后将它绑在了马车一侧。
她又回身去马厩里牵来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
“那我们也走了——四爷,回头记着请我上岁食楼快活去啊。”
四爷迎着光背手站在阶上,见许七抱儿子上了马车,才转过去,笑吟吟地回了一句:“一文三分,够不够了?”
“嘿,四爷,小气呀。”玉刀爽朗一笑,冲他和马老人挥手告别,跟在镖队后头去了。
胡四爷仍静立在原地,两眼久久注视着车马过后寂寞的长街。陆续有店铺撑起帘帐开始一天的劳作,哟呵声此起彼伏。
马连元站在他身侧,侧着头凝视自家掌柜。良久,他开口劝道:“四爷,咱进去吧。这太阳还怪毒的——玉刀他们只是去一趟蜀地。路虽险,倒不至于真生出事儿来,您还信不过她的本事么。”
胡四爷并未回头,仍是远远望着那条扬着尘土的街。他悠悠叹一口气:“倒不是担心他们要入蜀,只是因为他们这一趟,要过荆州呀。”
荆湖地界,本就势力错综复杂,绿林白道纷争不断。
二十多年前,一位自称无门无派的女子,凭一己之力剑斩荆州刺史、建立易水台,与武林朝野二者划清界限,在此横空出世,名扬万里,更是为本就混乱的局势平添了一股势不可挡的冲突。因其容貌姣好、武艺高超,做事心狠手辣,而又时常穿着枫叶红的衣裳,整个人好似涅槃重生的神鸟,便被人们冠以“凤凰”的名号。而后不久,她便将易水台交与他人接手,全心培养她从四海八荒收养而来的孩童为自己所用,以壮大势力。凤凰素来心思叵测、行动诡谲,隐迹十多年后,在五年前,终于重现江湖。
而淮南王丢镖一事,也恰巧发生在五年前,更恰巧是发生在荆楚。万贯家财不知所终,十数镖师命丧黄泉,灵威元气大伤,虽调养生息,却仍是不及当年。
马连元的脸唰地白了。他知道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四爷的心结,不可轻易提及,五年来几乎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哪怕和那件事有关的一个字。眼下他却自己说道出来了,怎的会不让人痛心。
他在原地定了定心神,道:“四爷,咱这趟镖,既不是淮南王那样在白道上的大人托的,又没有一口不让人打开的箱子,还是放心罢。”
五年前淮南王将财物交给灵威清点时,有一口箱子,曾并不许任何人打开。说是里头装的是传家之宝,万一丢了,灵威定脱不开干系。倒不如干脆封着,做上记号,径直运到荆州。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单查那记号便可,再从家丁里排查即可。
因而当时被劫胡之后,正有不少人猜测,那贼人是冲着那口箱子里的传世宝而来。
四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我多心,但多心总不是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