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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一章 扬……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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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扬……」
我又听到铃铛的声音了,小时候带着的手镯、脚链和项环,全都是发出这种声音的铃铛。
第一次见到辜余的时候,他被姓古的那群孩子摁在地上打,只看他一个劲抬起头——这个笨蛋,挨打都不懂得要护住头。
那是个半地下室的杂物间,几级台阶向下,在古厝的角隅。平时很少有人经过,那里堆着些弃物,很乱。
我去就是因为没人。
那里可以找到一些书,发黄的书,有些已经被书虫蛀成窗花了。
都是字,没有人和字,都让我觉得舒服。
是黄昏吧,那次,铃铛的声音很响,那些小鬼吓得落荒而逃,我习惯从另一扇门进——不是通常虚掩着的北门,我走南门,南门外有条小溪——比起走北门要多绕一大圈,很少人会走那里。
虽然生活在古厝中,不过我一向不见天日,那帮小孩子自然没见过我。
进那里,我是为了找东西,蓝色磨砂蝴蝶玻璃瓶,我记得我带着,怎么没了?一路找到这,才看到那只蝴蝶躺在地上,舒了一口气,拾起来,往外走,原路返程。
经过辜余身边,他看着我,怒气冲天;我只是走过,视若无物。
「站住,你干吗?也想打我?混蛋!姓古的都是混蛋!」
我只是继续走,铃铛的声音很大,我只听见他的话音衬着铃音,有些突兀。
「我不会谢你的。我以后还会来!」这也是他说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去,手头的书还没有看完,不用去。
换书的那天,又看到他了,脸上身上都是淤血乌青,坐在地上。
「喂——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能来。」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喂——你手里是什么?」他一个劲地问。
「喂——你叫什么?」
除了「扬……扬……」的铃声,他什么也没问到。
「你是哑了还是聋了?一定又聋又哑!我叫辜余,以后这是我的地盘,你跟着我就对了。」他很得意,卖弄着。只是嘴角还流着血。肯定刚被揍过。
我把瓶子递给他,我讨厌脏兮兮的东西,讨厌流血。
他应激性地避开了。
我的手又扬了一下,他接过去,抽开棉花,闻了闻——里面是红花油。
然后自己擦了起来,我站在旁边等着拿瓶子,他用完之后递给我,我收好,抱着书往外走。
「喂——你到底是人是鬼?是鬼我也不怕。小爷我住定这里了。」
那里清静确实因为闹鬼,大人们都这么说,只是我喜欢那儿。之前打他的孩子估计也是误闯,见到我一身白,加上之前的传言,更是印证了鬼怪一说。
后来辜余说他是好奇这闹鬼的地方才翻墙进去的,却被那群纨绔子弟揪着打。
每次去,遇上他,基本上都是递药、拿书、取瓶、走人,听到「喂——」和「扬……」相杂,就这样,我那时只习惯把他当成一件摆设,和这破烂地方相衬的摆设。
他从来都不会把自己当外人,继续翻墙。
不是每次去都能遇见他,不过每次遇见他都是一身伤一身泥,很髒。
最干净的一次,是那次,那个夏天,午后下了一场雷阵雨,一路泥泞。
黄昏时,我在溪边,光脚下水,只下了两级,因为路上踩到烂泥了,只想洗干净。一俯身,谁想那只蝴蝶掉了出来,我伸手去抓,背后有一个力道推了我一把,溪水,很凉,一口气没上来,我栽倒进去。
或者这样就能结束了,能结束最好。
都说人最笨,只有人有学游泳一说,其他动物只要一碰水,凭本能就能浮起来、游过去。
我只觉得我往下沉,上面压着我,下面拉着我,我蹬腿,很难受,没办法呼吸。只是我一点都不害怕,想起来刚查过的词——灭顶之灾,那说火,我现在在水里,什么跟什么,全都混在一起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破屋里,旁边是辜余,他浑身湿漉漉的。
他瞪着眼睛看我,我瞪着眼睛四处找,我的瓶子,辜余递给我,说:「扯平了,一人一次。不会游泳吗?那跳水里干嘛?不想活了?还是你傻了?——八成你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算了算了。」他摇头的样子有点像大人。
我不说话,只是站起来,想往外走。
身上的铃铛还是「扬……扬……」响着,不过声音有些闷,或许因为进水了,潮湿。
我紧握蝴蝶往外走。
后来的几天都在发烧,全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记忆中有很多这样断层,里面或许藏匿着钩不到沉底的记忆。
病好后,再次见到辜余,这次没看到伤,他伸手找我要瓶子。我递给他的是空瓶子,落水被救之后,里头的东西早就不能用了,洗净风干,只是想留着看看。他拿出条绳子,红色的,末端绑着一截籤子,他先对着原本的封口处吹了吹,那个眼儿很小,再把籤子伸进去,正好下得去,再一拉,横卡住,刚好封住口子,分开两股绳子,可以挂在脖子上。
「这是谢谢你给我药擦。如果那么喜欢,就要好好收着,不要再弄丢了。」他看我不动,说,「说了也是白说,你又听不到。」
我真是一时手足无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的手一扬:「喂——拿着!」
蝴蝶晃到我面前。
「以后挨打要抱住头。」我说,然后接过瓶子。
那时候手小,蝴蝶在掌心里像要飞走一样。
这回轮到他傻了:「我还以为……你会说话啊?」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现在都打别人来着,被人告状,告到家里,我就跑出来了。」
我点点头,拿起书往外走。
「喂——你叫什么。」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