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蜨》詩鈐

14、第四章 父亲

　　我去阳台晾衣服，看到阳台空了——我脑子还清醒的时候晒的东西都收进来了，床上的铺盖也都复原了。估计辜余什么时候来收拾过。柔顺剂的味道几乎没了，闻起来舒服多了。
　　窗台上的薄荷半死不活，我也没心思浇水。
　　只是有点困，上床睡觉，嗯，睡觉。
　　辜余站了起来，在我躺下后应该没多久。我闭着眼睛，他取出烟和打火机。
　　我睁开眼说：「辜先生，你或者可以走了吧？饭，也吃了；觉，也睡了。」
　　「你还是那么浅眠。」他仍旧吞吐着烟圈。
　　「辜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天打天成，好看好顾，费不了什么心思。在哪里，你都能睡得很好，不是吗？」
　　「你还记得啊？哈哈——真的，即使在那里；那时候，确实睡得很好。」他顿了顿，说，「古亦，我找到他了。」
　　「是吗？那要恭喜辜先生了。」
　　「可是，他死了。你知道的，他没有管过我，我没见过他，我妈带着我就是拖个油瓶。可是，他死了，我会难过。」辜余的眼里有种东西，迷惑、应该是不解，「我恨他，可是他断气了，我竟然高兴不起来，好像，我身体的某一部分，永远没了，血，唔，应该是血，抽空了一大截，接不上，冷的。他死的不光彩，死前，我看过他一次，一张皮束着一副骨头，上面有疮有脓，那种味道，我忘不了。」
　　辜余很平静，他永远很平静，烟短了，烟在抖，轻微地，颤抖，如无声的蝉翼，残损。
　　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不知道说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还是要说些什么的好。比如：「见到了，终归也算是见到了。」
　　「你当时念书给我听，说『怎见得相逢更好』，我算是明白了。」
　　——我没来由窝火，这句话用在我和他，此时此地，很合适。
　　「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不认得我。我不后悔见到他，但真的不愿意见到他。古亦，你说我是不是疯了？」他看着我，烟带走空气中的水分，蒸腾得一干二净，枯干，要是下雨就好了。
　　辜余接着说：「我失眠过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浅眠，为了避开一些东西，是吗？」
　　「辜先生，我听了你的事，加上你送我进医院，还有医疗费，那可不可以谈谈你的生意？」我只能往这上面转，甚至我觉得辜余在等我往这上面转。
　　「古亦，你没变，一讲到你的事情，你就转话题。」
　　「辜先生如若不想谈，可以不谈。」
　　「古亦，你能说话——不，我是说我听你说话，我真的很安心。」

作者有话说

　　己丑年乙亥月己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