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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拨开云雾 ...

  •   两个小宫女去远了,我站在原地怔愣半晌,忽忽回过神来,慌忙打起珠帘走进屋内,却见良妃坐在窗前,神色倒是平静,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敛住了眼底的情绪,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脸上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冰冷骇人。
      我放下茶盘,轻轻走到她的身侧,低声唤道:“额娘?”
      良妃平静地坐在当地,恍若未闻。
      我蹲下身子,轻轻握住她的手,只那一瞬我便知道,她已将刚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中。
      那双手冰凉得没有一丝热度,一如她此刻的心。
      我担忧地望着她,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换过表情,或者说她此刻已经没有了表情,神色木然,眼神怔愣。脸上透露出的,是心底浓浓的绝望。或者心早已如那金兽铜鼎中平静燃烧着的龙涎香一样,一寸一寸,零落成灰。
      因为早已心死,所以连挣扎都已不必。
      只剩下了任命般的安静乖觉,任心中浓浓的爱化作锋利的匕首,将自己凌迟成一地碎片。
      默默了好半晌,头顶上传来良妃轻轻的一声叹息。
      我抬头看她,她也看着我,睫毛轻轻颤了颤,还是垂下了眼:“额娘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你回去吧…”
      我不语,良妃却也并不等待我的回答,她轻轻将手从我的手心里抽出来,站起身子,缓缓往寝室里去了,只留给我一个单薄羸弱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怔怔地盯着那背影,直到被重重幔帐阻隔,再也瞧不见了,方皱皱眉站起身子,缓缓踱到外室,站定了冷声道:“来人。”
      不过片刻,玉枫已经垂着头站在了回廊下,见我面色不善,她也识趣地不敢多言,只低声道:“十三福晋吉安,不知十三福晋有何吩咐?”
      我站在回廊上俯视着她因惶恐而弯低的身子,沉默半晌,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
      玉枫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我仰起头,只吩咐道:“让储秀宫所有伺候的人在外院集合,我有话要说。”
      玉枫怔了怔,仰头看我,但她随即抿抿唇,收回了想要出口的询问,收回视线屈膝应了个是,而后躬身退下。
      储秀宫伺候的人不多,但仍是乌压压站了半个院子。一个个俱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站定了,便随着一起跪地行礼,叩头道:“十三福晋万福金安。”
      我坐在正厅外的回廊上,目光冷冷在众人中间扫视了一周,沉声道:“方才进过内院伺候的人,现在站出来。”
      初始时没有人移动,过了片刻,方有一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犹豫着,缓缓往前挪了一步,便低着头伏在地上再不敢动。
      我看着那两个小宫女,粉色的衣衫,正是刚才在窗子外面说话的人。便指着她们道:“你们两个,到前面来。”
      两个小宫女忐忑地对望了一眼,战战兢兢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便又扑通一声跪下,伏地不语。
      “把你们方才在内院东暖阁窗子底下说的话,现在一字不落地再给我说一遍。”我看着这两个不晓事的宫女,心中起起伏伏,翻涌的皆是怒火。
      她二人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变得煞白,颤抖着声音道:“没…奴婢们什么都没有说,福晋恕罪。”
      “要我再说第二遍?”我高高挑起眉毛,声音也愈加冰冷。
      “奴婢…奴婢…”那位刚才先开始说话的宫女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忽然直起身子抬手便开始打自己的耳光,一边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求求福晋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说了…”
      另一个宫女伏在地上叩头不断,也哭道:“福晋饶命,福晋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这话不是你这奴才说的么?怎么现在倒都浑忘了?你倒知道连只畜生面前还不能嚼舌根子呢,怎么就嚼到良妃娘娘的窗子底下去了?”我看着那两个宫女,冷笑连连:“额娘平日好性不罚,就纵得你们越发无法无天。不过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对了,那些话既然被人听到,就该是你们最后一次张嘴了,来人!”
      门外进来几个侍卫,冲我躬身行礼,那两个宫女见状顿时哭得更加凄厉,叩头如捣蒜:“是奴婢一时嘴快闯的祸,要打要罚都由着福晋。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
      我冷冷地看着她们哭求半晌,方道:“念你们年纪轻轻,我便暂且饶你们一命。拉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然后送回内务府去,便说他们送来的好人,我这里消受不起。小东子――”
      小东子应声上前:“奴才在。”
      “跟着去一趟内务府,再挑两个服用的回来,放在外院打打下手,只要老实本分的。还有记住跟内务府的人说,今天这事是我的吩咐,和良妃娘娘没有关系。只是别瞧着我没住在这宫里,便开始不按规矩办事,差错着一星半点,我都是不依的,去吧。”
      “嗻。”
      小东子应声去了,众侍卫上前来拉走了那两名宫女。我的视线扫视一周,阶下的众人便都瑟缩着,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生怕下一步便是大祸临头。
      “我虽不再是宫里的人了,可好歹还算这储秀宫的半个主子。你们平日偶尔散漫我没有管过,只道是人之常情,不必苛责。只是从今以后,若再让我听见有半点不该说的话传到额娘的耳朵里,你们便没有她俩这么幸运了,听清楚了?”
      我冰冷的话音刚刚结束,众人便立刻伏地叩头:“嗻。”
      “都下去吧。”我挥了挥手,众人便轻轻起身,却行而退。
      玉枫一直站在廊下垂头不语,我默默坐了半晌,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方才一时生气,委屈姑姑了。姑姑莫往心里去。”
      “奴婢不敢。”玉枫屈了屈膝:“奴婢省得福晋的心情,福晋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主子的。今天的事,奴婢也不会在主子面前多言。”
      “嗯。”我点点头:“以后额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还是只有你来做,无关的闲人,莫让她们在内院走动,扰着额娘的清净。”
      “是。”
      “唤湘儿出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奴婢这就去。”
      玉枫行礼退下了,我回过头看了一眼窗门紧闭的寝室,低低叹了一口气。

      那句话,康熙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我一直以为他们该是不同的,与传说不同,与历史不同,与后宫诸人不同。
      深深相爱,却是咫尺天涯。纵然我一直弄不懂原因,但我一直相信,他们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那种感情不必言说,无需相守,却来得深厚。
      可是正如那个宫女所说,康熙,怎么会对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说出那样的话。
      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心中仍是一片凌乱。我大睁着双眼,望着床帐怔怔出神。
      胤祥欺身凑过来,在我唇上印下一吻,笑道:“发什么呆呢,不早了,睡吧。”说着在我身旁躺下,含笑看着我平静的表情。
      我不说话,一翻身偎进他的怀里,他收紧双臂将我牢牢抱住,轻声问道:“良母妃身子不舒服么?怎么看你这样没有精神。”
      我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明天,我陪你再过去瞧瞧?”
      “嗯。”我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脑袋,轻声叹了一口气:“胤祥,我累了…”
      “睡吧。”胤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想暂时远离这太多的纷乱纠葛。

      云雾轻软,水光荡漾。
      淡淡轻烟在我的身边萦绕,氤氲出慵懒的形状,又摇曳着渐渐散去。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河岸边,身前的河水不急不缓,奏出一串悠扬的轻响。
      河水宽阔,一望无际。流云薄雾间,一架石桥静静地伫立着,延伸向虚无的远方,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我疑惑着,仿若身处梦境,可身边冰凉的水气沾湿了我长长的裙摆,却又显得是那样真实。
      我踌躇着抬起脚,轻轻跨上石桥。
      玉石栏杆,青砖漫地。俯身看,河水清澈见底,荡起一层层波纹,涟漪传递开去,漫向远方。
      这是哪里?
      清风徐来,送来一阵幽香。远处隐隐有环佩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是那样清脆悦耳。我抬起头凝视着桥的那一边,影影绰绰的云雾间,飘渺行来一个婷婷的倩影。
      桃红色的裙裳,轻软飘逸,曳地三尺,衣裙外缠绕着轻纱绸带,随着眼前女子的脚步轻缓地向前移动。我抬头看去,女子一张秀面团团似明月,五官是说不出的精致动人。乌黑长发在脑后松松绾就一个流云髻,鬓边斜插着一把小巧的扇子,扇子上垂下一颗精致的紫色水晶,颤巍巍在耳畔轻晃。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心底里一种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
      女子亦站住了脚,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波光颤动,似是有言却难以开口。
      熟悉的感觉,蓦然涌动,像水波一般漾起圈圈涟漪。我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人,无数个相似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
      曾经的梦里,那一袭桃红色的衣衫,那个从未曾转过身来的背影。
      凤眼,樱唇,雪肤,烟眉。
      她是,令我那样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鬼使神差地,我便动了动嘴唇,一个轻飘飘的字滑出:“娘…”
      眼前的女子身体倏然一颤,她睁大眼睛看着我,随即咬住下唇,眼中泪水晃动,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一滴滴无声坠落。
      她的声音甜软温柔,此时带着微微的喑哑:“孩子…”
      她扶着栏杆向前移动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她立刻站住不再动,只是看着我,眼中满是伤痛和自责,还有微微的疼惜。
      眼前的人和我血脉相连,这样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我知道哪怕是身在梦中我也该替如意完成这个心愿。不管是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是我自己。
      我不再退后,反而迎着她的脚步向前走了两步,站定了便垂首微微屈膝,轻声道:“女儿给娘亲请安。”
      她征然,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
      我直起身子,抬眸。她看了我半晌,忽然伸出手,颤抖着伸向我,轻轻触碰到我的头发,脸颊,缓缓抚摸。
      温热的触感让我惊讶,这…真的是梦么?
      “对不起…”
      眼前女子的轻声软语让我回神,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她有些激动,连声音都断断续续,包含着自责:“娘不想丢下你的,但是…但是娘…你…你不要怨娘,好么?”
      我看着她,轻蹙了眉,难受的感觉在心中翻涌,是叹息,是不忍,也是欲劝不得的无奈。
      我拉下她在我发边轻抚的手,轻轻握在了掌心:“您不要说这样的话,生养之恩大于天,儿这一条命是娘给的,这便是此生都还不完的恩了。况且娘的苦衷儿现在都明白,儿又怎么还会怨娘呢?”
      女子神色凄苦,只是勉强扯了扯唇角,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她低下头,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泪痕,又抬起头看着我轻道:“娘知道,你一定想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其实这只是一场梦,等你醒了,就会什么都不剩。我也只是一个做母亲的私心,想与我的孩子见一次面,哪怕就一次也好,哪怕是在她的梦里也好。只要能真实地感觉到你,我便什么都值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看着她,字字句句听在心里,却仍旧不解。
      她淡淡一笑,道:“不过我也不能这样自私,安排这场梦境,我的目的不只是这个。关于你皇阿玛和你额娘之间的情案,你难道不好奇么?”
      “娘想对我说什么?”我问
      她道:“其实我也曾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让你知道,但是看着你为了你额娘这样担心难受,娘总觉得,有些事,虽然知道了或许会很痛,但是到底瞒不了一辈子。”
      我没有说话,她转过身去看着桥下缓缓流动的河水,叹气道:“子吟姐姐生得太好了,这份相貌本来应该羡煞世间多少女子,可却实实是害了她。”
      我诧异:“皇阿玛恋上的,果真只是额娘的美貌?”
      她缓缓摇头:“是,也不是。刚一开始的时候,你皇阿玛恋上的确实只是她的相貌。但是相貌,不是美貌。”
      我一头雾水。
      她续道:“初初见到子吟姐姐的时候,我只觉她那出世的美貌真是让我惊为天人,只是眉宇间,依稀有着一二分的面善,若问是像谁,却也实实想不起来。后来,从皇帝哥哥对待她的态度里,我才恍然惊觉,原来她的相貌竟是与皇嫂有着三分相像。”
      “皇嫂?”我略一思忖,脱口而出:“仁孝皇后?”
      娘轻轻点了点头。
      仁孝皇后,赫舍里•暮雪,康熙的发妻。
      我怔立在原地,头脑中一片凌乱。
      脑海中的记忆串联成了一幅画轴,滚动着缓缓展开,旧年的画面汹涌而来,带着微微泛黄的痕迹,铺天盖地地将我掩埋。
      一袭白衣的女子坐在妆台前,如瀑长发一倾而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低眉垂眼,我见犹怜。她手中拿着一把木梳,清清淡淡的声音滑出口,便轻易地撩拨起一室的落寞:“是不是…真的很像…”
      “可是我…不是她…”
      池水中的荷花摇摇曳曳,甜香四溢,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已到天命之年的男子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含着久远的怀恋,和深深埋藏的伤痛,然后他说:“她…可不是从来不穿白衣的么?”
      她,原来康熙的心中一直装着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她,原来真正放不下,忘不了,却是徒劳的想念。
      那额娘算什么,一个影子,一个替身?
      何苦,又何苦,造就这一场孽缘啊。
      我怔忡地看着眼前的人,喃喃说道:“皇阿玛既然没有爱过,何苦拖累额娘的一生。”
      娘亲终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又缓缓垂下头去:“有的时候,我倒希望真的是这样。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两个人也就都能少些痛苦。”
      我定定地看着她:“娘这话的意思是…”
      “皇帝哥哥一直以为自己只把子吟姐姐当做替身,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最爱的人始终是皇嫂。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仍是定定看着她。
      “皇嫂十二岁就嫁给了皇帝哥哥,他们两人从小在一起,自是感情深厚,只是那却并非夫妻之情。纵然皇嫂是皇帝哥哥的发妻,那更多的也只是一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幼年相识之谊。那种感觉更像是亲情,融化在周围的空气里,让人渐渐的感觉到熟悉,感觉到依恋。当哪一天这种感觉突然不在了,会感觉到伤心,感觉到痛苦,感觉到无所适从,但时间久了,仍旧会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就像当年皇嫂去世,皇帝哥哥很痛苦,将近半年的时间精神都不好。但是后来,他也会慢慢淡然,尝试着忘记。再后来他遇到了子吟姐姐,便把她从浣衣局调到乾清宫,在自己身边服侍。他告诉自己子吟姐姐只是一个替身,但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条无法回头的路,就是他深深爱上了子吟姐姐而不自知。
      “原本我以为,他们两个人如果就这样走下去也很好、没有名分,也就没有牵绊,能省去很多很多的无奈。可是后来,子吟姐姐有了皇帝哥哥的孩子。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就随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断了。”
      我看着她,连表情都没有变过,甚至已经有些僵硬。
      她的眼睛眨了眨,缓缓垂下来,在眼下投了一层浅影。
      “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子吟姐姐就忽然被皇帝哥哥封为答应,还赐她独居储秀宫。但是皇帝哥哥却在孩子坠地之前,一步也没有踏进过储秀宫的宫门。
      “后来孩子生了下来,起了个名字叫胤禩。皇帝哥哥很喜欢那孩子,还为他破了咱们满洲皇帝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实在没有想到。”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皇帝哥哥终于踏进了储秀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抱走了胤禩,将他抱到了延禧宫,交给了惠妃抚养。
      “胤禩被抱走的那天晚上,我去看过子吟姐姐一次。她的反应出奇平静,她说这是她早就想到的结果。那个时候她居然还在笑,笑容淡淡的,仿佛真的看透了一切,她在笑,可是我却想哭。
      “因为她笑着说的一句话。
      “她说:
      “‘我不后悔爱上玄烨,可是我后悔爱上了一个帝王。’”
      娘说完这句话,便静静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也回看着她,半晌方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所有的这一切,我宁愿不知道。”
      娘摇了摇头,叹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应该知道的,这场梦过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你第一次见娘,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回看她,轻声道:“娘,您告诉我,这真的是梦么?”
      “是。”娘点点头:“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梦,一场不会忘掉的梦。二十年前娘选择了离开,但是最后我才知道,其实我没有那样容易放下。想到你没有娘亲,在宫里可能会受欺负,娘就很自责。所以在可以轮回的时候,我选择了留下。这二十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所以呢?”我有些不能相信。
      “所以这二十年的事我全都知道,所以我看着你长到这么大。子吟姐姐对你很好,几个哥哥也都很照顾你,娘只要看到这些,就怎样都无所谓了。”
      “不入轮回,会怎样?”我追问。
      娘垂下眼摇了摇头。
      “会怎样?”我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娘叹了一口气:“不会怎样,我只不过让自己晚了二十年的时间。或许我也是有一份私心的,来生,我再不想遇见你爹爹了。”
      我怔然,随后蹙眉:“为什么…”
      娘抬起头,看着我一笑:“轮回转世对娘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能让娘在这二十年里没有错过每一个你长大的瞬间,娘已经很幸福了。虽然娘什么也做不了,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无法保护你,但是让娘看着你,知道你平安,这是老天给了我我最想要的东西,难道还不该知足么?至于你爹爹,我们本来有缘无分,这一世孽缘已经够了,下次…不想了,各自珍重吧。”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眼前的骨肉至亲,或许是为了深锁红墙,此身良苦的额娘,或许,只是为了这世间太多太多纠葛的感情。
      娘伸出手,轻轻擦去了我的泪。
      “别哭,其实娘不该让你做这个梦的。但是你已经二十岁了,娘尽管舍不得,可还是要离开,不见,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孩子,娘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娘还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以后你在哪里,娘在哪里,这世界上始终有一个人,她永远爱你,永远会把你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人,永远会默默的,为你祝福…”
      我轻轻闭上眼,不知为何,心好痛。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成了诀别…
      娘收回了手,声音有些哽咽,低低的,沉沉的,近在咫尺,可是无法触摸:“想不想听娘说说,另一个故事。”
      我闭着眼,轻轻道:“好。”
      “这个故事,是关于另外一个红墙中的女人的。”娘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她仿佛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交待给我听:“这个女人很幸运,她只是因为脸上的梨涡受到了皇帝哥哥的宠幸。在短短的四年之间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也因此将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终于在一次南巡的路上,她被人下了毒,香消玉殒。”
      “娘说是敏妃娘娘,对么?”我睁开眼,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她看着我,淡淡一笑:“对。”
      “原来敏妃娘娘这一世的遭遇,都只是因为脸上有个梨涡。”我淡淡苦笑,梨涡,与额娘一样的梨涡。
      他用额娘当替身,结果将自己陷入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情网中,为了摆脱这张情网,他用一个替身来替代另一个替身。欠下了一生的情债。皇阿玛,他到底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他骗不了的旁人。
      “敏妃与子吟姐姐只有一个梨涡相像,说来她也不能算是替身,只是皇帝哥哥在看到了那个梨涡之后,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娘低低叹了一口气:“其实胤祥怨的对,敏妃这一生,到底是被皇帝哥哥辜负了。”
      我垂下眼不再说话。
      片刻后,我的手心里多了一把扇子,娘的声音在我身前响起:“孩子,梦总是要醒的。”
      我凝视着那把扇子,半晌,倏然抬头。
      “娘什么也不能留给你,这把扇子,其实娘一早便已经给过你了。有它在你身边,就当,娘还陪着你吧…”
      我轻轻摇头,我不想让她离开。
      娘伸出手,将我鬓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轻声道:“你比娘幸福得多,你找到了一个真正爱着你的男人,你们能够在一起,还有了那样可爱的孩子。这是缘分,是娘用了一辈子也没有修到的缘分。你一定要替娘,好好的珍惜它…”
      我摇摇头,我想挽留,只是话到唇边,无法开口。
      娘的笑容却渐渐变得模糊,那笑容越来越淡,越来越温柔。最后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在我耳边轻声道:“去吧,一定要记住,你永远是娘最重要的人…”
      身体倏然下落,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娘!”
      惊叫声冲口而出,猛然坐起身,四周漆黑一片。
      我伸出手,无助地在眼前摩挲,眼泪一颗颗落下,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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