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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心字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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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这一场废太子的变故,胤祥如今也不必上朝,每日只在府中陪着我和莫离。莫离自出生起便被我们娇惯着,虽然尚不足两岁,那千金小姐的派头已经拿得十足,胆大任性,从来不似玉晴的乖巧懂事。胤祥拿她没法,我亦自来是千依百顺。想着女孩儿家,总不至于太出格离奇,也就是了。
这日正在府中给莫离讲故事,忽听小东子来报,十四福晋过府来了。
我和胤祥皆是诧异,这十四阿哥的府上一向与我们没有来往,女眷更是不曾相互探望。如今站在这风口浪尖上,十四福晋忽然造访怎不叫人疑惑。胤祥将莫离交到湘儿手里,吩咐抱下去休息,便对小东子道:“十四福晋是独个来的?”
小东子躬身:“回十三爷话,只有十四福晋一人前来。奴才见十四福晋似乎来得匆忙,并不曾刻意梳洗打扮,那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擦干净呢。”
我和胤祥听了这话,心下更是不解。但她既然已经到了府上,自是没有送客之礼。胤祥只得道:“请十四福晋前厅叙话。”
等到我和胤祥换了装束赶至前厅时,十四福晋早已在厅上坐了。我边往厅中走,边笑道:“十四弟妹从来是稀客,今天怎么有空过府来了?”
十四福晋双目红肿,脸上泪痕未干,见我们来,由婢女搀扶着站起身子,屈膝一福,低声道:“十三哥吉安,十三嫂吉安。妾身来的鲁莽,打扰之处还望哥嫂见谅。”
“说这等见外的话做什么,你既称呼一声哥嫂,便是一家人么,有话坐下说。”
胤祥温言招呼她落座,等到双方都坐下,我关切道:“看十四弟妹似乎精神不佳,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妨直说。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我和你十三哥都一定尽力。”
十四福晋抬起头看着我,美人带泪,自是三分凄楚,三分可怜。她轻抿唇角,蹙眉半晌,方低声道:“妾身今日冒昧造访,是有个不情之请。有件万分为难之事,还望十三嫂能帮助妾身。”
我道:“虽是不情之请,你既肯来求我,必有你的一番道理。你先说来我听。”
十四福晋垂下眼,低低叹了一口气:“十三嫂有所不知,自那日被皇上责罚之后,回到府里我们那位倔脾气的爷就发了性子。将伺候的人尽数赶出,不吃药,不瞧太医,也不让人帮他验伤。妾身想尽了办法,连额娘都请了去,可哪里能劝得回他那牛脾气呢?这两日不知是不是伤口的缘故,爷他发起烧来,高热只是不退,偏他还这般强撑着。妾身实在没有办法,因此想求十三嫂过府一趟,劝一劝十四爷莫要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十四的脾气竟比先前又倔了十分,更想不到十四福晋竟会过府来央求我。皇家媳妇,不是不识礼的人,她也应知,此时过府相求实在是犯了万分避忌。如若不是当真无法了,她也不会低声下气过来讨这个没趣。我听她这样讲,心下自是存了几分担心,可就算不犯在眼前这个当口上,我又能以何种身份去探望受伤的十四阿哥呢?想想只得婉拒:“弟妹这样讲,当真是看得起我。其实我又何德何能,如何就能劝得十四爷转了性子呢。侥幸入侍天家,能陪伴十三爷左右,我也不过是他的嫂子罢了。十四福晋与他是夫妻,言语尚且不被他听入耳。我一介外人,又怎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十三嫂自幼承良妃娘娘养育宫中,与众位阿哥自是熟稔,又何必同妾身打这个哑谜。”十四福晋十分情急,也顾不得说破:“嫂子与十四爷一同长大,情同兄妹,爷他那个犟脾气,或许也只得十三嫂劝一劝才能稍解。十三嫂,十四爷高热不退已经好几日了,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水米不进。嫂子就当救人一命,过府一趟吧。”
话已至此,我倒左右为难,偷眼看去,胤祥站在一旁,轻锁了眉头,面色阴沉,似有十分的不愉压在心里,只碍着十四福晋的面子不便吐露。我与十四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他不说出口的一块心病,我心里明白,只能同十四划清了界限,是为他们两个人都好。可是如今,面对着十四福晋的声声哀求,我又能以什么理由,回绝一个深爱着丈夫,却走投无路的妻子呢。
她口上只说是兄妹之情,可这么多年的陪伴,十四心中的想法她又怎会不知。十四病了,她心底最不愿哀求的那个人,不就是我么。可是为了丈夫,她可以放下身段和尊严,还有那小小的醋意,过府来求我去探望她的良人。我还能说什么,回绝她这一片痴心。
坐在原地蹙了眉头,我只觉进退两难。十四福晋见我没有应允之意,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前行两步,一下跪倒在地上,扯住我的裙角,苦求道:“妾身知道今番过来会让十三嫂为难,千错万错,只怪着妾身不懂事,十三嫂便看在与十四爷相交多年的份上,过府去救他一命吧。他从来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他真的会把自己糟蹋死的。十三嫂,妾身求你,妾身…不想做十四府的未亡人…”
“你先起来说话。”我慌忙起身扶她,十四福晋只跪在地上流泪,推拒开我的搀扶不肯起身。我带着满面愁容看向胤祥,胤祥迎上我的目光,眉心微动,眼神闪了闪,最终长叹一口气:“既然十四弟妹如此哀求,你便去吧,我也不能当真害了他一条命。”
我扶了十四福晋起身,唤过丫头为她梳洗,便走到胤祥身边。胤祥已经背转过身去,只不看我。我绕到他的身前,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他低头凝视我的手半晌,终于闭上眼,轻轻叹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重又覆住我的手,低声道:“我信你。”
我看着他,千言万语,只哽在喉间说不出口。最终只能点了点头,抽身离开。
“就是这一间了,十三嫂自己进去吧。”十四福晋将我送至十四的房门前,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叹口气举步离开了。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最终垂下眼,快步走远。
我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思纷乱。
我辜负了十四,十四又辜负了她,这千丝万缕的纠葛,到底何时才能理清呢…
以手推门,那门应声而开,我收回心思,提步走进屋内,绕过屏风转进内室,却没有想象之中十四的呵斥。向床上望去,十四便穿着亵衣俯卧在床上,眉头微锁,双目紧闭,面色倒是潮红一片,让人看着揪心。我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却被那高得吓人的温度惊得猛然缩回手来。怔愣半晌,我伸手推他,急唤:“十四爷?”
面前的男人毫无反应,我又推了两下,他仍是不应。我心上焦急,也顾不得他还病着,伸出手抓着他就是一阵摇晃:“十四爷!十四爷你醒醒!醒醒啊!你不能这样睡着,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唔…”
床上的男人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往日里风采奕奕,带着三分桀骜三分调侃的眸子,此刻迷离混沌,满溢着憔悴与颓唐,我心上一疼,收回手站在床边看他。他的目光与我交汇,先是眉头一皱,动动嘴唇刚要说话,却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双眼猛然睁大,怔怔地盯着我瞧。
我与他对视片刻,轻轻一笑:“数月未见,十四爷敢莫是不认得妾身了?”
“你…”十四甫一睁眼见了我,尚未反应过来,半晌方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妾身若不在这里,十四爷还打算糟蹋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面上一暗:“是羽琴让你来的?”
我抿了抿唇角,垂下眼:“你不该那样让她着急,你明知道,你是她最在乎的人。”
“所以一切都是错的。”十四长舒一口气,收回目光不再看我:“想得到的得不到,想放手的放不开。这个世界上我不该辜负的人,到最后偏偏都辜负了。”
“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折磨你身边的人。”我看着他,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以为自个儿的身子当真是铁打的,什么伤病都能扛过去?这条命,你若是自己不想要了,也由不得你自己来决断。羽琴怎么办?弘春弘明怎么办?德妃娘娘怎么办?十四爷,你不小了,不要太天真。人生下来一直到死,这条命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那你呢?”
十四突然的反问,打断了我原本便不甚清晰的思路,只得懵然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若我死了,你会如何?”
十四执着地发问,那目光锋利尖锐似一把冰刃,直看进我眼睛深处,一路看透到心底里去。
我唇瓣微张,几不可察地开合半晌,方垂下眼,卸下方才凌厉逼问的势头,转了视线轻声道:“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曾经种种,并非一句戏语可以带过。你若当真一走了之,日后我便见了船儿流泪,见了莲花伤悲,见了悠悠流水,也要心碎一场。怕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十四怔怔看着我静默半晌,方低低笑了一下,垂下头,移开视线,那语气似是嘲讽,又似是安慰:“傻瓜,我不会死。”
“这是真心话。”我转回视线,望定他。
“我知。”他如是说。
我长出一口气,缓缓在他的床边坐下,他费劲地向床里挪了挪,为我腾出一小块地方。我看着他额上因使力而沁出的薄汗,微蹙了眉:“既是疼了,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他不答,我道:“其实我知道,你如此折磨自己,并非真想糟蹋掉这条性命。你想要的,不过也是一份亏欠。这亏欠他一天不认,你便一天熬着,依你二人的性子,最后谁也服不了这个软,两败俱伤而已。”
他叹:“你既遂了心愿,便安生过着相夫教子的平静日子。皇阿玛到底疼你,会保你一世长安。你又何苦这般剔透,看清了一切是会痛的,人生最珍贵,难得糊涂而已。”
“谁不想得那糊涂二字呢?只可惜奢侈,太奢侈了…”我恍惚一笑,深吸一口气,道:“不说这些,我这次来只想同你说,皇阿玛并不是不明青红之人,我们知道八哥的冤枉,他也同样知道。只是有些时候便是因为知道,才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皇家人做事,向来不能直来直去,也谈不上什么明里暗里。总之,他是我们的八哥,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不会害他。”
他望着我,眼神满带疑问:“你如何知晓了这些?”
“像你说的,皇阿玛疼我。”我轻轻一笑,缓缓地叹:“十四爷…皇阿玛太苦了,他没有人依靠,只能找个人诉说。你道我剔透,其实不过耳濡目染而已。许多事情我不想了解,无奈却总是身在其中,不由己愿。”
他垂下眼,半晌抿抿唇:“既如此,他这亏欠我要来无用了。我会吃药,会擦药,会宣太医为我诊治。你不必再担心了,快些回府去吧。我不想你因我,再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是你答应我的。”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我要你尽快把热退了,我要你说话,处事一如往昔,我要尽快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你。哪怕是从来不为自己,我们也都该好好活着。”
“这是我答应你的。”十四伸出手,仿佛想握一握我放在床边的手,但犹豫一下,又将收手了回去,他只道:“我答应你的,从来都会做到。”
我静默半晌,点点头,为他拉了拉被子,轻轻起身离开。
回到府里时,已该是用晚点的时候了。
满桌精致的糕点汤饮,按送过来的原样摆在桌上,未曾有人动过的痕迹。虽心里知道我未曾回府,他定是无心用膳的,心里却还是觉得一颤,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说不出是酸是涩,还是疼痛。
缓缓走上前,我将手搭上窗边静立的男人的肩头。
他的肩头一紧,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只轻轻一句:“回来了。”
我微微点头。
“他还好么?”
我顿了一顿,垂下视线:“没有大碍,却说不上好。”
“没事就好。”他拍了拍我的肩,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得我心中更加难受:“吃饭吧,本就晚了时辰,你定是已经饿了。”
他转身向桌旁走去,我回身抓住了他的手。
他顿住脚步,却不回头。
我问:“为什么让我去?”
他静默半晌,沉声道:“用我的不安心,换你一个安心。”
心脏在这一句话语的起落间,刹那悸动。我抬头,凝视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素锦衣衫,紫玉竹萧,腰间一抹夺目的金黄,是凤子龙孙的御用服色。可是那话语中至诚至深,竟让人丝毫无法招架。
我向前两步,贴上他的脊背,将双臂环至他的胸前,在他身后闭上了眼,低低道:“你既信我,我必不辜负。”
十一月,这一场令众人揪心的宫廷之变总算是暂时有了结果。
延禧宫的惠妃向康熙奏称大阿哥胤禔不孝,请置正法。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便不禁冷笑,惠妃这一招,看起来是走了好险的一步棋。或许再怎么说也是进宫最早的妃子,她到底是了解康熙的。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如何去抓康熙的软肋。
果然,纵然已是失望透顶,康熙到底还是无法说出那个杀字。他下令夺了大阿哥的王爵,终身幽禁。并将其所属包衣佐领及人口,全部分给了十四阿哥,还有八阿哥新近出世的的孩子,弘旺。
不久康熙便复八阿哥为贝勒,却不再给他紧要的职务,而是将他当一个闲散宗室一样养在府中,每日要做的事,仅剩了点卯一般的应官入值,仅此而已。
而胤祥,其实与他境遇相似。
不同的只是,康熙对他,似乎吝啬到连个爵位也不肯赐予。
胤祥怕我担心,总是轻笑着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潇洒样子。却只消他淡淡的,一闪而过的一个眼神,我便知道他心里其实还有太多的放不下。他们之间的亏欠愈积愈多,已经说不清到底是谁欠着谁多一点。只是还能如何呢,家国天下,永远不能平衡的概念。左右为难,是他们一生的处境,无法改变。
青灰色的石板路,一眼望去冰冰冷冷,车轮一路吱吱嘎嘎,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单调的曲子。我挑起车帘视线向外扫去,只能看到满目的清冷,萧瑟。
“福晋,当心着了风,放下那帘子来吧。”湘儿坐在我身边,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晃着,轻皱着眉头,如是说。
“这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呢,怎么今年显得这样不热闹?”我并未听从她的劝告,也没有回头,只瞧着街边偶尔零星闪过的几个人影,低低地感叹。
“天转凉了,自然还是呆在家里暖和。”湘儿向前凑了凑,伸手放下了我手中的帘子,叹气道:“福晋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了,更该当小心些才是。”
“人活二十古来稀,可不是老了?”我斜睨着她,似笑非笑。
“福晋别打趣了,奴婢说正经的呢。”湘儿无奈地看着我,忍不住便也要笑,笑罢却又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说话了。
马车在永巷里缓缓停下,我和湘儿由小东子扶了下车,沿着光洁的甬道向内宫走去。因着今天进宫来只是看看良妃,我便没有穿宫装,一袭简单的汉家子打扮,松散的慵妆髻,宽大的紫绫纱汉服,长长的摇仙裙摆曳地三尺,窸窣有声。
步履不急不缓,转过几处熟悉的拐角,储秀宫便显现在了眼前。我打发湘儿同小东子自去歇着,自己提步进了院子,抬眼看时,却不觉连呼吸都蓦然一窒。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了坠落凡间的仙子。
不知道已经形容过多少遍良妃的美貌,但却仍是没有办法把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形容透彻。每一次见她,似乎都能带给我不同的感觉。相信即使是最褴褛的粗布麻衣,穿在她的身上也一定能成为天人织就的霓裳。与生俱来的气质让良妃不管在何时都显得那样高贵清冷,淡然澄澈如兰生空谷,幽芳独醉,让人不敢心生亵渎。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轻纱长裙,宽阔的袖口和下摆显得越发清灵飘逸。肩上长长的冰蓝色斗篷曳到地上,斗篷的领口和四周点缀着轻软的白狐风毛。一头青丝直垂到腰际,发带连缀着银链,与墨发缠绕,在风中轻轻飘起,舞出优美的弧线。
她侧对着我,正站在院中手执花剪修剪着一棵细弱的梅树。我站在院门口怔怔看了半晌,才开口唤了一句:“额娘…”
随着我的话音刚落,那把花剪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喀嚓”声,之后却再无动静。
我走进院子,在距离良妃两三步的地方站定,轻轻跪下,垂着眼又唤了一句:“额娘。”
良妃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方缓缓转回身来,我能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却不敢抬头。我怕,怕看到的是她满目的伤痛,和悲凉。
半晌,她手中的花剪倏然落下,砸在地上,闷闷的一声钝响。
我猛然抬起头。
她哭了,又一次因为我。
泪水顺着白玉似的脸颊无声落下,滴落在衣襟上,滴落在泥土中,一颗一颗,噗噗有声。我伸手去接,泪水滴落到我的掌心里,溅开一朵小小的莲花,隐隐有着灼烫的感觉,从十指间一路蔓延,融入血脉,涌向四肢百骸。
这泪水之重,让我无法承受。
良妃慢慢蹲下来,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还好…还好…你没事。”
“都是儿臣不好,让额娘这样担心。”我使劲忍着不让眼泪流下,轻声道:“额娘,对不起,可是儿臣真的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一切,儿臣不安心。”
“额娘知道。”良妃用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带着一丝丝小心:“或许额娘不该拦你的,额娘知道你的苦处,可是额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额娘不想让你也和他们一样。”
“额娘,已经不痛了。”我轻轻地一笑,将她在我脸上抚摸的手轻轻拉下,握在掌心里。良妃不眨眼地看着我,喃声道:“可是额娘痛,额娘的手到现在还很痛,那一掌是额娘打下去的,额娘知道,你肯定比额娘还要痛…”
我不再说话,抽出手帕轻轻擦去良妃脸上的泪,扶着她慢慢站起身来。良妃随着我慢慢往屋里走着,始终低垂着眼帘。进了屋,我扶着良妃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轻笑道:“额娘歇一会儿吧,儿臣去给您倒茶来。”
“放着吧,让奴才们来就好了。”良妃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不必麻烦她们,儿臣不累。”我看着良妃脸上无声的宠溺,微笑了一下,便端了茶壶转身去了茶房。
当我端着茶盘转回来的时候,却听到了屋内隐隐有人的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却仍是能隐约听到。屋里除了额娘应是再无旁人了,我心中纳罕,便静静立在珠帘后面,想先听清楚是何种情况。
那声音是一个女孩的,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喑哑,她叹息道:“依我看,你竟还是别羡慕的好,倾国倾城有什么用,一旦不稀罕了,还不是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换不来?这么多年了,你见皇上踏进过咱们这院子?”
另一个声音显得比她沉稳些,也是刻意压得极低:“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爱与不爱,也不是你我这等身份的人可以妄言的。”
“你没听小福子说?大臣们都说让八阿哥做太子爷,皇上就生气,说八阿哥乃是辛者库贱籍所出,身份卑微,不堪当大任。”先头说话的女孩声音里充满了不屑:“要是真的爱了,能那样说自己的女人?既是如今嫌弃了,当初何苦娶了来?既是当初娶了来,如今又何苦嫌弃…”
“嘘!你不要命了!你没听那前人的诗:‘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连只鸟都要防着的,如今你怎么反倒这般疏忽了,被人听到,你这张嘴可就永远都说不出话来了,快走吧,别磨蹭了,还有差事呢。”
透过半开的窗子,我隐约看到两个粉色的身影匆匆闪过,一晃便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