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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两情相悦(康熙番外) ...

  •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远处跑来一个小女娃,桃粉色的衣服,团团的一张脸,稚嫩中带着娇俏。两只羊角小辫随着她的跑动上下摇晃,显得活泼跳脱。跑到近前,小女娃伸出小手,一把拉住树下站立的少年月白色的品月袍,两只亮亮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牙:“皇帝哥哥,陪嫣儿玩。”
      少年笑着蹲下,拿过小女娃的手帕替她擦着额上因跑动而沁出的汗珠,温言道:“嫣儿乖,皇帝哥哥要去听进讲了,去找皇祖母玩好不好?”
      “嗯…”小女娃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应下来,被嬷嬷拉着走出两步,却忽然挣脱开嬷嬷的手跑回少年身前,伸出小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的亲了一下,然后一笑跑开:“皇帝哥哥再见!”
      少年一怔,随即无奈地笑开,站在树下目送小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清宁宫的暖阁里,太皇太后正逗弄着怀中笑得开心的小女娃,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已经悄悄跨进了屋内,他一挥手阻止了宫娥的通报,走至近前,方笑盈盈地打下千儿去:“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愕然抬头,随即便呵呵笑开:“皇帝愈发顽皮了,起吧,过来坐。”
      皇帝直起身子走到软榻边,忽然觉得腰间一紧,垂首一看,腰带上系着的玉佩正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闯入眼帘的是嫣儿大大的笑脸:“皇帝哥哥,安。”

      多少个春秋之后,同样是一只扯住他玉佩的小手,桃粉色的袖口变成了莲青色,面前的小女娃长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眉目间是独属于孩童的稚嫩,樱瓣一般的双唇开开合合,同样是一把甜甜的嗓音:“皇阿玛,安。”
      康熙怔了怔,弯身将女娃抱在怀中,逗弄着她圆圆的双髻,笑得很温和:“丫头,又淘气。”
      小女娃咧嘴一笑,康熙竟有了一瞬间的怔愣,像…真的太像了…

      还好,老天没有让他留下遗憾。
      快马加鞭从南苑赶回时,病榻上的祖母已是奄奄一息。一只手挣扎着从帐子里伸出来,皇帝冲上去握住,声音已带有几分哽咽:“皇祖母,孙儿不孝…孙儿回来了…”
      太皇太后温和的一笑,费劲的提了提气息,颤着唇角笑道:“好孩子,皇祖母这一生…该享的福…也享了,眼瞧着…你也长了…长了这么大。要说不放心的事,就…只有一件,明嫣…明嫣的终身…”
      皇帝此时心如刀绞,又不敢哭,只得跪在那里强笑道:“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好好待嫣儿,绝不会送她去和亲的。”
      太皇太后喘了两口气,仍勉强使力攥住皇帝的手,只道:“哀家疼了明嫣这许多年,只可惜…可惜看不到她…穿上嫁衣的样子了。”
      皇帝说不出话,红着眼圈垂下头,片刻后,慈宁宫内一片哭声。
      “嫣儿。”
      听到身后的轻唤,跪在灵前的小女孩转回头去,望向站在门边同样是一身素白的青年男子,嘴角一撇,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皇帝哥哥…”
      皇帝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子,用袖子擦着女孩脸上的泪,轻声道:“听奴才们说你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水米不进,你让皇祖母怎么能放心呢?听话,先回去休息吧。”
      女孩呜呜咽咽靠在他的肩上,他只听着轻轻的啜泣声从肩头传到耳边,便伸出一只手揽住她,无声的任她靠着,过了半晌,却只觉那啜泣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他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却登时满脸惊愕,一把抱起女孩冲外吼道:“传太医!快!”

      康熙坐在床边,眼望着床帐上悬挂的香荷包和如意同心结怔怔出神。如意…如意…吉利的名字,却是坎坷的命运。记得她儿时乳娘为她梳头,一边却叹着:“格格的额发生得真低。”额发生得低便是没福气,当时为了这个,自己还责罚过乳娘,却没想到,竟让她一语成谶。
      床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哼,拉回了他的思绪。
      垂头看去,床上的女孩微皱着双眉,紧紧闭着眼,额头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康熙顺手拿了床边的帕子替女孩拭去额上的汗,女孩在昏迷中咬着牙,眉头动了动,轻哼出声:“不要…不要…”
      康熙的动作顿了顿,女孩的声音却渐渐大起来:
      “不要…皇阿玛…皇阿玛…”
      康熙一震,手中的帕子直直的飘落下去,他盯着床上的女孩,看着泪水从她的眼角溢出来,看着她伸出手在空中乱挥,哭叫着:“皇阿玛,您不要丫头了,您不要赶丫头走,丫头不走…皇阿玛…”
      “丫头…”
      康熙伸出手,轻轻握住女孩在空中挥舞的小手,喃声吐出两个字。女孩的手被握住,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看着女孩逐渐平静下来的睡脸,康熙微微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抹了抹女孩眼角残留的泪痕,低声叹道:“丫头,叫朕拿你怎么办好。”
      窗外的雨一直下着,自昨日起便没有停过。
      昨天,还是清晨,一夜无眠的他站在桌边,烦乱的思绪被一声通禀打断。
      “启禀皇上,敬贤公主在殿外求见。”
      康熙皱着眉头,招招手叫来李德全:“让她回去,朕不见!”
      李德全出去传话,回来时哭丧着脸:“万岁爷,公主殿下跪在当地不肯走,说是要等。”
      康熙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撂下一句话:“随她去吧。”
      时近黄昏,殿外隐隐有雷声滚过,一阵疾风吹进殿来,吹得案上的折子哗哗翻出轻响。康熙本能的伸手按住,喊道:“李德全。”
      李德全从外殿挑了帘子进来,到了近前先打一个千儿:“万岁爷。”
      康熙眼也不抬,只是吩咐道:“起风了,你去把窗子关上。”
      李德全答应着去关窗,走到窗前,又道:“可不是起风了么,万岁爷您瞧,外头这雨下得多大,只怕一时半会还真停不了呢。”
      康熙猛地抬起头:“下雨了?”
      李德全陪着笑:“下了好一会子了,万岁爷折子理得专心,所以不曾听见。刚开始时只是细雨,现在都已经出不去人了。”
      康熙凝神细听,果然听得落雨如注,哗哗的敲击着地面。殿外电闪雷鸣,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檐头铁马混合着风声雨声,叮叮当当响得甚急,清凉芬芳的水汽四散开来,将暑热消于无形。
      他飞快起身赶到外殿,不理会跪地请安的内侍,猛地拽开殿门。
      浑浊的雨水弄污了纯洁的白裙,女孩狼狈的倒在雨中。
      双腿弯曲着,身子倒在右侧,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满头乌丝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那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竟然有些发青。
      三两步跑到院中,一把捞起浑身湿透的女孩,康熙的眉头拧得仿佛要滴出墨汁来。李德全举着伞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苦着脸道:“万岁爷,奴才该死,您好歹遮着点儿,龙体为重。”
      康熙伸出手,拨开女孩额前的湿发,凝视她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别过脸去,只吩咐道:“着人好生把公主送过去,下次再出这样的纰漏,朕要那帮奴才的脑袋。”
      李德全匆忙答应着,安排人将女孩送回了院子,不过片刻的工夫,康熙竟也赶到。在女孩的床边坐下来,看了她两眼,转头吩咐道:“去把蒋医正请来。”
      “万岁爷,蒋医正不是已经告老…”
      “啰嗦,请来。”
      “是是。”
      李德全不敢再说,赶忙退出去把已经告老在家休养的蒋医正请了来。蒋医正是康熙的心腹,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也是由他负责的脉案。
      已经胡子花白的蒋医正进门来跪倒在地:“老臣给皇上请安。”
      康熙点点头,眼睛还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话却是对着蒋医正说的:“你过来看看这丫头,其他的人都下去吧。”
      蒋医正答应着爬起来走到床边,伸手为女孩诊脉,凝神片刻,忽然脸色一变。抬头看看端坐一旁的皇帝,又换了另一只手细细诊了一回,一言不发跪倒在地。
      康熙抬了抬手,缓缓道:“你起来说话,这丫头身子可有大碍?”
      “回万岁爷…”蒋医正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垂眼道:“公主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外面受了些凉,内里又心神烦乱郁结于心,故而昏晕。老臣为殿下开付药慢慢调养即可,只是…”
      康熙一抬手止住了蒋医正的话,站起身子沉声道:“朕知道了。药,你看着开,只是要缓些,莫伤了胎气。”
      蒋医正也不多言,只道:“臣遵旨。”
      康熙微眯了眼睛,沉声道:“蒋太医,你是这宫中积年的老人儿了,应该知道朕为何偏叫你来诊脉,也该明白你要怎么做。”
      “臣明白。”蒋医正重又跪下去,伏地叩头:“臣什么也不会说,公主殿下乃是外感伤寒,其余的,臣什么也不知道。”
      康熙一笑颔首:“起来,开药去吧。”

      “砰”的一声响,是膝盖砸上地面的声音。
      皇帝讶然的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孩。女孩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嘤嘤悲泣,满面泪痕。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更加惹人怜爱。
      “嫣儿…你…”
      皇帝一时语塞,女孩抬起头来,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皇帝哥哥…”女孩开了口,往常清甜的嗓音在此刻显得有些凄然。
      “皇帝哥哥,能不能再疼嫣儿最后一次…”
      皇帝将视线从女孩身上转移到她怀中的婴孩上,微微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只道:“有话起来说,皇帝哥哥怎会不疼你?”
      女孩仍是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哭道:“嫣儿知道,嫣儿伤了皇帝哥哥的心,嫣儿自己不敢向皇帝哥哥求什么,只求皇帝哥哥能看顾这孩子,她还小…”
      皇帝凝视着婴儿,面无表情。
      女孩也低下头去看着婴儿熟睡的小脸,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滚落在香色的小襁褓上。
      “这孩子是个小孽障,她的身世不能被世人接受,嫣儿不敢求皇帝哥哥给她名分,更不敢求皇帝哥哥把她视若亲生。只求能给她一袭容身之地,不致被人欺辱,也便够了。”
      皇帝的眉头动了动,缓缓闭上眼,半晌又睁开,长吐了一口气,弯身扶起女孩,强笑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别胡想了,明个皇帝哥哥就接你回去,今晚先好生歇着吧。”
      女孩凝视着皇帝,眼中水光盈盈:“皇帝哥哥可是答应嫣儿了?”
      皇帝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好像松了一口气,紧抱着婴儿,任由侍女将她扶回了房间。

      “主子…主子…不得了了!”
      李德全浑身是汗,也不及安排人,从院外一路跑进二门,口中连声呼喊。
      皇帝本就没睡,靠在床上伸手揉着眉心,满脸不耐,略带倦意的声音从帐中传出来:“你这奴才又失惊打怪的,半夜三更,发生什么事了?”
      李德全冲进屋子,“咕咚”一声趴在地上,颤声哭道:“公主…不不,明姑娘,明姑娘跳进池塘里去了,太医说这会子…已经…已经…”
      他不敢再说下去,微抬了头观察皇帝的动静,却见床上仍是帘帐紧闭,寂静无声。他只得跪在地上,战兢兢盯着那床,过了半晌,床帐“呼啦”一下猛地被揭开,皇帝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月光流转照在皇帝的脸上,苍白一片。
      他心中惶然,动动嘴唇刚要出声,皇帝却已经站起身来,提步便往外走,他只得跟着。一路上皇帝走得极快,抿着唇不发一言。到了池塘边,只见岸上躺着的女孩浑身湿透,双目紧紧的闭着,面色苍白,嘴唇青紫。
      女孩身旁站满了侍女,俱都垂头悲泣,太医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连连叩头。
      皇帝的步子却又慢了下来,一步一步,静悄悄的,直像是怕惊扰了那熟睡着的人儿。
      他终于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子凝视了半晌,忽然伸出双臂将女孩缓缓抱起,撩着她额前的湿发,唇边竟浮起了一个凄然的微笑。
      “嫣儿,你又淘气。”
      女孩不动,皇帝的动作却更加温柔,抱着女孩的手臂紧了紧,低头看着女孩,又道:“都做额娘的人了,还是不听话。池塘里那么冷,怎就跳下去了?”
      女孩仍没有动,一旁的太医又磕了两个头,哆嗦着回道:“万岁爷,臣等无能,明姑娘已经去了。求万岁爷节哀,保重龙体。”
      皇帝恍若未闻,取下身上的大氅盖在女孩身上,抱着她站起身子,一步步往回走,走了两步,停下来将大氅向上拉了拉,又继续往前走去…

      “哇…哇…”
      响亮的婴啼传入耳中,皇帝皱了皱眉头,负着手踱到假山之后,只见一个宫女怀抱着一个婴儿,正轻轻拍着来回走动,婴儿哭闹不休,小脸已是涨得通红。
      “大热的天,怎么让小格格哭成这样。”
      听到皇帝的声音,那宫女唬得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哆嗦着回道:“回万岁爷,奴婢该死。小格格自从抱回来之后就成天哭闹,哄也哄不好,奴才们无能,求万岁爷恕罪。”
      皇帝却向她伸出手去,那宫女怔了怔,踌躇了一下,战战兢兢双手将婴儿送入皇帝怀中。
      皇帝凝视着怀中哭闹的婴孩,摸样已经渐渐长开,虽还是显得稚嫩,依稀可见的模糊影子却足以撩起心底的惊痛。只不再是那一张皎皎若明月的圆脸,下颌侧影是柔和的弧度,越发显得惹人怜惜。
      小女娃好像与皇帝很是投缘,自从被皇帝抱起,哭声便渐渐弱了下去,后来渐渐停止,闪着大眼睛盯着皇帝瞧,小手还不安分的抓着皇帝衣服上的各色配饰,玩了一会儿,动动小嘴,渐渐闭上眼,睡稳了。
      小女娃安静的睡脸渐渐放大,眉目依稀是幼时模样,仍是清丽的瓜子脸,肤如雪,肌如玉。嘴唇只盈盈一点,如同闭合的樱瓣,纤长乌黑的睫毛覆住眼睛,流云一般的发散落在枕上。
      康熙仍旧坐在床边,看着女孩出神。
      十八年,光阴荏苒,岁月轻浅,竟就这样过去了。
      往日的笑语涌上心头,似乎还是那样熟悉:
      “丫头,等你长大成人了,朕定给你择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做新郎。”
      他曾经答应过,给她最好的。
      可现在,她只向他求一个死。
      “儿臣与十三爷…两情相悦…”
      女孩轻轻的嗓音响在耳边,朦胧的泪眼里盛满了凄凉。依稀却记得好久以前,久得似乎已是隔世了,也有人这样看着自己,这样轻轻地对自己说:“他不是最好,他出身卑贱,可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在天家,这是多么荒唐的字眼。
      红墙之大,却容不下半点荒唐。
      可是…
      他瞥向女孩的肚子,深深叹了口气。
      那里面,又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犹记得那一天,乾清宫门外忽传来吵嚷声,他着人出去探问,回报说是敬贤公主的贴身侍婢闯宫。虽放过话说概不见人,但究竟也敌不过那份担心。当湘儿跪在他眼前时,他眼也不抬,只淡淡抛出问题:“你可知闯宫是多大的罪过?”
      “奴婢知道。”湘儿叩了一个头,声音不卑不亢:“奴婢只是替公主殿下带一句心里话给皇上,皇上听过以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奴婢都甘愿领责。”
      他微微颔首:“有几分胆气,什么心里话,说吧。”
      “公主要奴婢大胆问一句:皇阿玛当日曾许诺要为儿臣择一东床佳婿,敢问皇阿玛可知在儿臣心中,何人堪做儿臣的檀郎?”
      他听到这话,微皱了皱眉,只是不动声色道:“说下去。”
      湘儿深深叩首:“殿下说,不羡齐眉举案的孟梁佳话,但求能得一画眉卧雪的知心人,此生于愿已足。”
      闭上眼,嫣儿带泪的双眸在脑海中晃动,那一双美目,含着的却是深深的怨。明嫣,明嫣,你可是在怪皇帝哥哥狠心弃你?所以如今,你用这宿命的轮回,来作为惩罚…
      看着床上的女孩,康熙沉沉一叹。
      “也罢…朕欠你的,终究该还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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