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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起初时 ...

  •   “额娘的性子最是柔婉,她从不与人争抢那些身外之物。她只不过是因为脸上的一个梨涡被皇阿玛看上,她只不过是因为在四年之间生下了我和两个妹妹。那些人便嫉妒她...怨恨她...想尽办法折磨她。”十三揽着我,略带怨愤的落寞话语从他口中滑出,轻轻敲击着我的耳膜。
      “哥哥们听了自己额娘的怨恨之语,便也都不同我交好。那一年的那顶簇新暖帽,我刚戴上,就被大哥一扬手扔进了海子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大个儿蟋蟀,也被他一脚踏扁了,笼子都碎了一地。他们怨我,恨我,是因为皇阿玛宠着额娘,也宠着我。我从不曾埋怨皇阿玛给额娘带来的痛苦,那是一代帝王的无可奈何,可他为何要将额娘一个人扔在济南...”
      十三垂下头,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喃喃低语:“未名湖边好冷,额娘就埋在那棵柳树下。连块墓碑也没有,就那样孤零零的。皇阿玛带着我回了京城,我想留下陪她却不得。我知道额娘身份低微,若因此不能葬入皇陵,当初皇阿玛为何要给她名位,毁她一世幸福...”
      十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仍是将头放在我的肩上,半晌未曾移动。
      我慢慢抬起手,缓缓覆上他揽在我腰间的手:“十三哥,我还有一句实话对你说,你听了之后,或许心情就能好一点。”
      “我知你不会骗我。”十三轻轻笑了一下,笑声似有若无:“说吧,我听着。”
      “不入皇陵,是敏姑姑自己的遗愿。”十三的头因着我这句话蓦然抬起,我想象着他脸上的错愕表情,续道:“她临去时同皇阿玛说,要留在那未名湖畔,留在那一份回忆里,留在美好的曾经中。”
      十三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我将他的手握紧,声音诚恳:“或许,皇阿玛给了敏姑姑名位,是毁了她原本的幸福。但是爱上皇阿玛,焉知就不是敏姑姑的另一种幸福。老天生人原本是公平的,一种幸福的缺失,就要用另一种幸福,来补全...”
      十三静静地听着,在我说完后静默了半晌,忽然轻轻反握住我的手,声音仍旧低沉落寞:“原来,竟是我错怨了他...”
      我轻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刚刚在皇阿玛的房门外,我听到他回忆你四岁时的一段过往,那时候的你,信誓旦旦地说要帮他教训坏人。他说他知道这三年你心里苦,他一直都没有怪你。”
      十三听过后深深垂下头,半晌喃声道:“可惜已经三年了...我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闹着要额娘的孩子,他也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会因着额娘的离去而流泪的阿玛。三年的时间太长,长到我们都无法再回去曾经...他是父,我是子,他是君,我是臣。在他的世界里,或许先是天下,然后才是妻子儿女。可那个时候在我的世界里,他和额娘就是整个天下。”
      “那个时候...”我沉吟着:“那现在呢?”
      “现在。”十三的手臂忽然收紧,将我牢牢的圈在他的身前:“现在我的天下,是你,四哥和皇阿玛。”
      我睁大双眼,脸上蓦然热起来:“十三哥又在说笑了,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实属不便,我要回房去了,十三哥也早点休息吧。”
      “你在躲我。”十三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肯定和霸道。
      我无法反驳,我的确在逃避。逃避他,也逃避自己的心。
      他扣住我的腰,将我的身子转过去面对他,我深深垂下头,不敢凝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他却霸道的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看向他,两片薄唇开开合合,却还是那短短的四个字:“你在躲我。”
      深深凝望我的一双眼睛,荡漾着纠缠与痴念,无端的让我惧怕。我用力摇头甩开他的手,将头深深埋在膝间,喃喃低语:“不要这样...”
      身旁的人顿住了动作,我仍旧不住的低喃,只是声音越来越大:“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你就要一直这样躲下去么...”十三一声叹息。
      “我就这样让你害怕...”声音里的落寞更甚。
      我将头埋在膝间,沉默半晌,轻声道:“不是怕你,是怕你的身份,怕我自己的心...”
      他的手臂忽然又再度收紧,声音里掺杂了轻微到不易察觉的欣喜:“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你害怕自己的心,说明你心里已经有我了。我会等,等你不再害怕的那一天,等你愿意面对的那一天...”
      他放开我,轻轻抬起我的脸,将那双清澈眸子里的诚恳送入我的眼睛:“老天生人原本是公平的,他夺走了额娘,就一定会给我那另一份幸福。”
      我怔怔愣愣地看着他,他淡淡一笑,扶着我起身,然后牵住了我的手:“我送你回房间。”
      突兀的话语,温柔的动作,涨潮一般忽然涌上的情感,无法再坚守的矜持。我像失去了反应一样任由他牵着,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丫头!丫头!”
      康熙着急的叫声拉回了我的思绪,茫然间低头去看,却发现茶杯早已被蓄满,溢出来的水已经将桌子湿了一片。
      我“呀”了一声,慌忙放下手中的茶壶,回身寻找抹布。康熙看着我的动作,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上午都魂不守舍的。”
      我寻来抹布,边擦着桌子边歉声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将桌上的水迹抹净,我端起茶杯奉到康熙手边:“阿玛请喝茶。”
      康熙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伸手去接茶杯。我的心神却完全不在状态,不知怎的便松了手。茶杯在半空翻滚着,向下坠落。
      猛然间回过神,我都抽一口凉气,慌忙伸出手去接,却哪里还接得住,滚烫的茶水泼出来,浇在了我的手上,也浇湿了康熙的前襟。
      茶杯啪的一声在地上碎裂开来,碎瓷片飞溅,我却再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慌着问:“阿玛烫着没有?”
      康熙伸过手来,一把抓起我的手,翻来翻去看了看。热茶泼上去,当时是刺痛,现在已经变成了阵阵灼烧的疼,手心里也泛起了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
      康熙的眉头深深拧起来,眼神里有一丝心疼闪过:“自己烫成这个样子,还急着问我。阿玛没有怎么样,那个茶杯打了就打了,伸手去接做什么。”
      我垂下头:“是女儿慌里慌张,才打翻了茶杯。我怕它翻到阿玛身上,想着用手接一下,却还是把阿玛的衣服弄湿了...”
      康熙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扬起头向外唤道:“李德全!”
      李德全小跑着进来,康熙又看了看我的手,不抬头的吩咐道:“小姐的手受伤了,让周大夫过来看看。”
      李德全答应着去了,康熙才放开我,抬起头看着我的脸,疑惑道:“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不成,就这样心不在焉的。”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心事,就是休息的不好,等下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说着垂下头看向他湿了的前襟:“都是女儿不好,粗心大意的,阿玛快去换身衣服吧。”
      康熙见我将手向后缩,忙又抓住我的手腕:“别乱动,碰着了小心疼。”
      我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他才又无奈的叹气,起身去后面更衣。

      等到康熙转回来的时候,周太医正躬着身子为我往手上一圈一圈地缠着绷带。我看着那雪白的纱在手上覆了一层又一层,心就好像也变作了那层纱,千丝万缕的纠葛和烦乱。
      周太医将纱布在我手上固定好,站起身来冲康熙行礼:“启禀老爷,小姐的手只是烫伤,并没有大碍,按时换药,不出三五日便可以好了。”
      康熙点点头,挥了挥手,周太医自退出去换药。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刚要开口,李德全却进屋来,打了一个千儿,低声道:“老爷,张廷玉大人来了。”
      康熙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让他进来吧。”说完走回桌子后面坐下来,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忙道:“那我先回避一下好了。”
      他又点头:“一时之间也无处回避,左右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你就去屏风后面暂避一下吧。”
      我刚刚转到屏风后面,张廷玉便已经进了门,我听到他撩袍跪地和起身的声音,然后听到他对康熙说话,那是一把中年男子的声音,语速稍快,却字字清晰,证明他是一个办事干练的人。我听了片刻,便渐渐明白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康熙怀疑山东知府韦耀昌私藏官粮,却无法抓到切实的证据,遂遣张廷玉去调查。无奈张廷玉此次以钦差的身份来到山东,是在明面上,那山东知府精明的很,知道钦差就在山东,因此至今为止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韦耀昌上书哭穷,要粮要得狠呢,灾民都在山东,没有证据,朕又不能真的不给粮。”康熙的声音带着愤怒:“一批官粮送过去,全是进了他韦知府自己的口袋,灾民还是病的病死的死,卖儿卖女的。”
      “皇上息怒。臣此次到达济南,见那韦大人还是将灾民放进了济南城,并未撒手不管。依臣看来,贪污官粮或许有的,赈济灾民也是有的。”
      “赈济灾民?”康熙一声冷笑:“这济南城里的灾民,是同你张大人一起进的城。朕微服来到这里的时候,济南城门那里盘查的正紧,灾民都被关在城外,任他们自生自灭呢。是你这钦差一来,他才下令开的城门,允许灾民进城避难。”
      “臣惶恐,臣不知。”我从屏风的缝隙看去,张廷玉俯下身子,又道:“黄河水患,永通渠被冲毁。现下山东地区的粮只靠官粮接济,其他地方的粮米根本无法运到山东。若那太守未曾开仓放粮,灾民岂非无粮可食。”
      “所以朕才要微服。”康熙怒气未减:“现下要紧的是赶紧找出证据,逼那太守交出私存的官粮,可是你这个钦差在这里,他会始终警惕着,不会露出破绽的。”
      “臣回去想办法。”张廷玉躬身应承着,眉头却是皱得紧紧。
      我低头将他们的话略略思忖了一下。心下已略有计较。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笑道:“大人不必烦恼,或许这件事,我能帮大人一个小忙。”
      张廷玉见了我先是一怔,接着便斥道:“大胆奴才!我和老爷说话,哪里容你前来插嘴!”
      我笑吟吟地走到康熙面前:“大胆奴才有个主意,阿玛可愿一听?”
      康熙看到我也是一愣,接着便点点头:“既有主意,说来听听。”
      “这个主意其实简单得很。”我笑着故意卖关子:“只是阿玛您得答应,先借我五百石粮食,再借我十几个侍卫。”
      “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康熙疑惑地看着我。
      我轻轻一笑:“女儿现下还不敢确定此法一定有效,阿玛若相信我,让我一试便知。”
      康熙颔首道:“好好,阿玛不问了。有没有效果,总要让你试一试才知道。”
      我笑着转头看向张廷玉:“大人以为如何?”
      张廷玉惊讶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一甩袖子跪在地上:“臣该死,臣不知是公主殿下,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我笑着摇头:“张大人此言差矣,咱们这里只有老爷少爷,可哪里来的公主殿下呢?”
      张廷玉又道:“是...是小姐...是小姐...小姐恕罪。”
      “不知者不罪。”我依旧笑意盈盈,略略向上抬了抬手:“张大人请起,出门在外,不必如此。”

      第二日,济南城街边。
      湘儿摸着自己脑后那根大辫子,苦着小脸看我:“小姐,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想起来来这济南城街边买米呢?还只许卖贱不许卖贵,这价钱和京城比,还不到京城的一半儿呢。”
      我笑意吟吟地转过头:“你叫我什么?”
      湘儿一愣,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公子...”
      我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说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扯了扯她的辫子:“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男人。”
      湘儿仍旧皱着眉头:“可是...”
      “就是卖贱了才好。”我打断了湘儿要出口的疑问,淡淡一笑:“米的价钱越便宜,才能越显出我手中的米多,也才能越引人注意。”我看着身前来来去去的,化装成小伙计的侍卫,又回过身看了看身后堆成一堵墙的米袋,满意一笑:“我敢肯定,不出今天,他一定会坐不住的。”

      我的笃定果然应验,下午时分,我的米摊果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看上去像是要买米的人,在米摊上这处瞧瞧那处转转,不时地向伙计询问几句什么,无奈那些扮成伙计的侍卫已经提前得了我的吩咐,无论何人问起,都只说价钱是我们公子的吩咐。其余一概不知。他们打探了半天一无所获,领头的人只好走向我,到了近前一拱手:“这位小兄弟请了。”
      我也笑着回礼:“兄台请了,兄台到此若非为买米,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回身笑道:“小兄弟这里的米倒不少,黄河水患,家家受灾,如今这山东府内卖米之人,像小兄弟这样出手阔绰的可是少见了。”
      我了然一笑:“原来兄台奇怪的是这个。在下江浙人士,年前跟随家父贩米来到山东,手里现有五万石粮米,因着现今山东米不好卖,所以储藏起来,本想待日后升价时再出手的。”
      “五万石,”那人先是惊异,随即便恢复常态,只笑道:“令尊很会做生意啊。”
      我笑而不语。
      那人又道:“既是想等到升价之时出手,为何现在又把价格压得这样低,这样的价格比往日低出一半,如此贱卖,小兄弟与令尊岂不是赔了?”
      我故作无奈的笑了笑:“在下日前得到的消息,永通渠已经快要修好了,不日便会有各地的粮食源源不断的送往山东,以解山东燃眉之急。如此一来,这批粮食岂不是要砸在我手中?与其等到粮食统统发霉,不如现在便宜出手。以现在的价格,过不了两天这些粮食就能全部售出,总好过让我损失全部的银子。如此看来,兄台说我是陪了还是赚了?”
      “呃?哈,小兄弟说的是。”那人先是一愣,接着冲我笑着拱手:“小兄弟与令尊高瞻远瞩,在下佩服,佩服。”
      那人与我告别,带着他的手下匆匆离去。我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唇畔滑过一抹冷笑,低声道:“韦知府,韦大人,韦耀昌,今日碰上我江氏集团的大小姐,你想不露出狐狸尾巴都难。”
      商场之内的弯弯绕,无论古今都是一个道理,善抓时机方能激流勇胜。我便是要给他制造这样一个时机,逼他出手那一批官粮。

      是夜,月白风清。
      十三拉着我隐在树后,无奈的叹气:“你这是给阿玛出了什么主意,为什么这半夜三更的,我们不能去休息要守在这里。”
      “比起休息,现在是抓赃更重要。”我轻声笑了笑:“韦知府现在肯定坐不住了,必定会安排人到他的粮仓去起货,咱们等着收粮食就是。”
      十三疑惑的看着我:“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他怎会乖乖派人到粮仓去?”
      我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没说什么,我只不过把阿玛给我的五百石粮食全部贱卖了,价格是京城的一半。”
      十三睁大了眼,半晌忽然点头,脸上挂着一抹了然的笑:“我明白了。”
      我刚还要再说什么,他却眯起眼睛盯着前方,将手指飞速比在唇边:“嘘――”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韦府的角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个轻巧的人影飞快的闪出来,向左右看了看,然后一转身消失在了暗夜中。
      十三一直紧紧盯着他,表情严肃,此时一伸手将我交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纵身轻轻巧巧地跃上树梢,便也消失不见了。
      我惊愕的盯着他,半晌无言。
      身后的人压低声音冲我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去追十三少爷。”
      “他跑得那么快,怎么追。”我有些懊丧的垂下头,没想到韦耀昌派出去的人竟也是个高手,我原还想跟着十三一起的。
      那人低低地笑了笑,声音里满是自信:“微臣要照顾小姐,追上是不行,但是小姐若是吩咐了,微臣能保证不把他们跟丢。”
      我惊喜的回过头:“真的?”
      那人点点头,在月光下冲我淡淡微笑。剑眉星目,却原来就是那天康熙让他去打探消息的那个侍卫。
      我愣了愣,接着便笑道:“那走吧,可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风起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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