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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病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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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六月的第一声蝉鸣钻进叶子里时,柳清梦的世界却陷入一片寂静的凛冬。
“柳小姐,神经外科的袁医生让我转告你,沈小姐车祸后颅内压增高,导致了她的脑神经功能受到损伤。
手术后根据她的临床表现来看,沈小姐是脑疝初期,最快能在48小时之内苏醒,最慢则是3个月。如果3个月后她仍然醒不过来的话,可能就会变成……植物人。”
罗弋艰难地说完这段话后根本不敢去看柳清梦的反应。
他翻过沈烟的病历,沈烟在四年前就出过一次车祸,那次车祸使她蛛网膜下腔出血,出现了失忆的症状。
而她的那双腿,几经摧残,幸而沈烟当年的恢复期够长,骨痂形成良好,这次车祸造成的影响也不大,但只怕她再也醒不过来,即使双腿能够走路,也有心无力了。
看柳小姐这两日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罗弋同情地叹了口气。
“除了脑疝,还有别的吗?”柳清梦假装没看见罗弋的表情,她偏过头,这个曾经穿着高跟鞋在医院里抱着她脚底生风的女人,现在正无知无觉地靠着呼吸机苟延残喘。
她对着商晓烟轻轻地在心里念道:“阿姐,48小时也好,3个月也无妨,我会一直等着你,好不好?”
罗弋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柳清梦会问他关于脑疝的问题,却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
“沈小姐的右臂有轻微骨折,康复后不会影响她的日常生活;腹部中了两刀,皆伤及子宫,恐怕……这辈子无法生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皮外擦伤,只要坚持抹药,就能够完全恢复。”
罗弋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暗暗地打自己的嘴:皮外伤这种小伤有什么可说的?完全恢复这种话说出来也起不了任何安慰作用,比起沈烟的脑疝,这些简直是绿豆大小的毛病。
“好,我知道了。”
柳清梦的表情淡淡的,似乎看不见多大的悲伤。
她望着沈烟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待回过神后见罗弋还没走,才想起来问他:“唐医生呢?”
“隔……隔壁。”罗弋突然结巴了起来,若不是唐医生一直待在隔壁病房不肯走,其他科的专家们又忙着做手术,哪轮得到他来汇报沈烟的病情?
“罗医生去忙吧,辛苦你跑这一趟。”
“没……没什么……我们骨科离住院部最近,所以不怎么辛苦……柳小姐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嗯。”
柳清梦点点头,没有再说客套话,直接去了隔壁病房。
病房外面有两个人守着,而里面,是被绑在病床上的商音好和阿越,还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唐泽明。
“唐医生。”柳清梦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不冷不淡地喊了一声。
唐泽明闻言抬眼,看见她还穿着那件脏了的裙子,哑声问道:“柳小姐想做什么?”
“聊聊天。”
柳清梦走到商音好的病床前,她的二姐已经睡着了,而令商音好沉睡的安眠药,是她让季景下的。
“唐医生不必紧张,只是我二姐她醒过来后的尖叫声太刺耳,我忍不住想让她休息一会罢了。明日,她就能醒过来。”
“趁二姐还睡着,我们聊聊。”
“聊什么?”唐泽明警惕地看着眼前憔悴的姑娘。
有一种人,表里如一的狠,比如沈烟;还有一种人,是表里不一的狠,比如沈发南;而柳清梦,则是看上去温和无害,平日里也无心害人,但只要触碰到她的底线,她就会像蛇一般以闪电疾速狠狠地咬上敌人一口,扎进去的每一口都淬着毒,这种狠,才最令人心惊。
“沈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唐泽明苦涩地笑,也不知道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非和沈家牵扯不清。
“二姐当日去追商蝶生,走到沈家门口时却意外被逃出来的阿越掳走,他告诉二姐,我阿姐是商家大火的幕后真凶,于是撺掇着她去兴宁路将阿姐碾成肉泥。却没想到秋水在季景口中得知了青青之死并非我阿姐所为,临时跑了,并且二姐也猜到了我阿姐就是商晓烟,死活不肯将油门踩下去,阿越一时情急,拽着二姐的头发,抄起车里的镜子将她摁在方向盘上往她的脸上划,又把脚踩在油门上帮她撞了我阿姐。
然后,从沈发南地下室里九死一生逃出来的阿越终于支撑不下去,不省人事。二姐则被阿越在车上的折磨也昏了过去。”
柳清梦缓缓地拖过一把椅子,滋啦的声音让唐泽明忍不住皱了眉,“你调查的一清二楚,还想跟我说什么?”
“很简单,我二姐很不幸地被当了枪使,毁容的代价足以让我原谅她,唐医生不用这样打量我,我知道了原委,自然不会害她。而唐医生你真正该对付的人,应当是于阡。是她利用秋水、联合阿越,造成的这一切。是她让二姐现在躺在这里。”
“唐医生,不,唐少帮主,于阡想让我憎恨二姐,从而与你为敌。但我没有她想的那么蠢,我认为你也没有那么蠢。所以我们要不要合作?”
“柳清梦……”唐泽明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他实在是太过震惊。
这样的表情和语气,简直和他刚认识沈烟的时候一般无二。若是有人跟他说,柳清梦和沈烟是亲姐妹,他以前肯定不信,此刻却绝对会深信不疑。
“你看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其实是想利用我,因为沈发南不肯帮你,你才来找我的吧?”唐泽明也不是泛泛之辈,在猜透了柳清梦的主意里根本没有把商音好划进去之后,他轻松地勾起嘴角,一语道破柳清梦的用意。
“是。”柳清梦也不打算瞒着,唐家和沈家既然是世交,唐泽明又心甘情愿为沈家做事,那让她来利用利用又怎么了?
柳清梦直接说道:“他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躲在商蝶生家里,不敢见我。”
“可不嘛。”唐泽明哼笑出声,“这丫头找沈发南,不是让他借人手,就是让他交出于阡,生生把兄妹俩给整成了苦大仇深的样子,沈发南哪敢见人?”
“你哥哥给我打过电话了,他说,他算到你会来找我。”
“所以你不帮?”柳清梦瞪着眼,心里做了打算,如果唐泽明摇头,她立马就拿刀架着二姐威胁他。
唐泽明都可以为了商音好直接跟医院请年假,从手术室出来后就守着她,想必对商音好的感情不算浅淡。
“不,我帮。”唐泽明摸摸自己的胡茬,道:“我爸和沈临江是旧相识,自从沈发南十岁那一年搬到上海来,我们两家就走得更近了,我和他一起长大,他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更何况我欠他一条命,他那么重视你,我没理由不帮。”
柳清梦忽的一怔,唐泽明的言外之意,就是沈发南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许了她做些什么。
“那就……”柳清梦突然又变回了原来的她,非常小声地对唐泽明说:“多谢了。”
“不谢。”唐泽明礼貌地回答。
他一边微笑,一边想:这丫头要是知道自己还欠了商晓烟的债,肯定会杀了他,又或者再对商音好做点什么。他得趁她什么都不知道,多帮帮她,也好给自己留条活路。
事情说定以后,柳清梦让唐泽明派人去搜于阡的下落,就算把全上海翻遍,她都要找到她。
……
时针指到十二的时候,柳清梦趴在商晓烟的病床前险些睡了过去。
她握着商晓烟冰凉的手,很久没有张口跟她再说些什么。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她警惕地从商晓烟的枕头边上摸出一把手枪。
“梦小姐。”季景的声音响起,柳清梦松了一口气。
手枪又被藏了回去,她咳嗽两声:“进来。”
季景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梦小姐,我们出去说。”
他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柳清梦看看商晓烟脸上的呼吸机,摇头道:“阿姐深度昏迷,什么都听不见。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好。”季景迟疑地走过来,他问:“小姐究竟是什么情况?”
“脑疝。
我问过袁医生,这种病很严重,再结合我阿姐以往的两次大意外,要醒过来估计很难。不过阿姐是脑疝初期,醒过来几率总会大一点。”
“……”季景半天没有说话,谁都不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汹涌。
柳清梦看着他,她理解季景的难过。
大概就像被水没过喉咙,说不出任何话的无助与窒息般的心痛,似乎还会在某一刻突然爆炸。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到达爆炸的临界点,他们还不能崩溃。
“你查到什么了?”柳清梦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商晓烟。
“我到沈家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老管家也在。我跟老管家说我是你派去的,他就带着我一起跟在警察身边。
警察找到了爆炸的源头,在沈发南的地下室。
而地下室里,有两具尸体,一具是已经呈白骨化的尸体,初步判断死了二十年以上,还有一具是新鲜尸体,警察找许小姐来认过了,是秋水。”
柳清梦面色凝重,那具白骨化的尸体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去世多年的沈临江。
但现在不是追究白骨的时候,她点了点头,对季景说:“明日去一趟商家,找商蝶生问清楚他那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然后再帮我找一个叫陈潇潇的女人。”
“对了,让吴寒替我把工作室的工作都推了。”
“是。”季景微微弯腰,见柳清梦仍穿着这条蒙土的裙子,提醒道:“梦小姐要不要抽空回家换件衣服?”
“再说吧。”柳清梦揉揉眉心,“青青是于阡弄死的?”
“于阡找人下了农药在饭菜里,她吃完之后知道死期已到,为免死的痛苦,便一头撞死在牢里。”
“哦。”柳清梦淡淡地应了一声,想起那天楚瑶所指的人应该就是青青。
“季景,你跟吴寒说,让她帮忙盯一下民申报社的运转,我会让人暗中保护她。”
“好。”季景应声,他的目光在商晓烟和柳清梦身上来回穿梭,不知道怎么的,他忽而禁不住去问她:“梦小姐,如果小姐醒不过来怎么办?”
“没有这种如果。”柳清梦转过头,暗夜里,她的眼睛似有光泽,“我会一直守着她,她永远都醒不过来的话,我就守她一辈子。”
“季景,失而复得已是难能可贵,十四年前我没能在她身边,如今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她身边。
我不想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