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6、第三章 造命之罪 (3)

　　白羽挡在他欲前往路线上，神色警戒提防。

　　「拉普拉老师，为何你自称巫士，到底是什么来历？」

　　若他已在学园内潜伏了这么久，细心地理清校园里的风吹草动，慢条斯理地挑选目标，他的情报来源为何？被谁雇用？还有真正的身分是？

　　在和风仍和他们在一起时，白羽并不觉得他有心尽全力杀了绿京，反而自动撤退，像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关于拉普拉这个人，白羽无法感觉出对方的性格，男人是变色龙，也是难以猜测行动的杀手，比如说拉普拉大可杀了白羽，从他们在保健室相遇开始，到他露出狙击绿京的狰狞面貌，期间拉普拉有很多机会顺手解决白羽，但与其说他对白羽的宽大是同情或善意皆不对，倒像是忠实完成指定内容而已。

　　没有多余的动作，如果拉普拉判断自己有威胁性，也会像干掉那名特种部队成员一样，轻松地取走自己的生命，白羽想道。拉普拉一定是想杀绿京，但却不是以普通方式，线索就是巫术伤口，说不定撤退也是他的策略之一。

　　但拉普拉应该不知道白羽的魔法能有何种程度的干涉，因为他或许还没搞清楚咒术学院，而自己目前到底学了多少成果，这点连白羽自己都不清楚。

　　「虽然自称杀手是种令人发噱的介绍方式，但确实不需要什么来历，只要能办好事情即可。」

　　身分可以伪装，技能可以学习，来历对于拉普拉而言，定义在于让委托者满意的成功记录。

　　「雇用你的是谁，我已知晓。」绿京突然发话。

　　「那人也说，只要告诉你理由，你就能明白其他。」拉普拉依旧泛笑回应。

　　「就算讨厌，他也是我的委托者。」绿京没在拉普拉初次现身时即讨论这点，毕竟这关系到和风出身，他不想在和风面前大谈现实层面他是如何被设计和运用。

　　「背叛行为违反职业道德，这不像你的作风，对吗？博士。」

　　杀手以手掌倜傥地爬梳着灰发。

　　「所以那位委托者请求你将属于他人的东西归还。」

　　「金钱不能创造属于谁的关系，硬要这么说的话，就当被骗学次教训吧！」

　　总归地说，绿京这人也难以成为道德家代表。

　　「那位也猜到，你一定会这样回答，所以他才派我来。原本我不喜欢这么拖泥带水，但委托人额外要求不少，他认为无法亲自对你说明是种遗憾，至少也得有个人转告他的意志。」

　　「看得出来。」

　　绿京嘲讽地应对，即使只剩发声的力气也不想服软。

　　拉普拉环胸盯着对方，周遭隐约有股寒风卷动。

　　「我对你创造了什么，或想到哪去没兴趣，只要酬劳能满意，我就帮别人实现愿望，博士，贪心不是件好事。」

　　「坏事都做了那么多，不差再添一笔。」

　　绿京冷笑。

　　「够直接，我喜欢。」

　　拉普拉自肘下抽出一直以来隐藏角度的短刀，轻松地运动手腕。

　　「委托人虽然要我杀了你，却不能够弄坏还未完成的造命，麻烦事一堆，我也是搏命在打，不能攻击造命弱点以免弄坏它这种指定条件实在使人困扰，为何世界上有许多像你们这样任性的人呢？」

　　「这样劳方才有工资可领。」

　　绿京不顾沉重的身体负担顶撞回去。

　　白羽见两人一来一往毫不相让，自己却又无法使用魔法，难道真的要将火龙召唤术再用一次吗？千虫──他和式神订立契约之时，就已下定决心不让千虫去杀人或作为自己的武器之用，即使他如此命令时千虫将会服从自己而歼灭敌人。

　　恍惚间，白羽有些明白绿京的心情。

　　他们身边都有着比自己能力要强大的存在，但身为狙杀目标，绿京却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让和风变成武器，这是只要彻底地沦落一次就无法磨灭的伤害。

　　「聊天时间到此为止，相见恨晚，博士。」

　　拉普拉步步逼近，绿京则缓缓展开贴身不离的墨绿玉扇，单膝跪地将之放在地上，玉扇魔术般消失，绿京目睹这一切发生，却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白羽，不必勉强使用魔法，既然在科技世界，使用科技力量对付足矣。」

　　语罢，地面浮出众多铅灰圆球，带着金属光泽飘浮于空中，同时朝自身及拉普拉方位包围。

　　「有一点没说清楚，我不喜欢让和风杀人，并不表示自己不会做这件事。」

　　「商业计算机，连身体都变成这样了还能使用？」

　　拉普拉当然是有备而来，他不曾因听闻和风种种超乎想象的功能，就忽略创造这些发明的绿京，正如绿京对拉普拉的巫术能力不甚了解，反过来说核工程学发展的极端科技也是拉普拉的不精通处。

　　他只知自己的能力在与科技造物互对时占了优势，巫术原本即看重精神力，毁坏一个人的精神，□□也会随之衰竭，且难以查出证据。

　　「我毕生研究都和自然力相关，怎会不明白科技的弱点就是环境？为了捕捉物种调和学需要的素材，仪器直接装在学者身上除了是安全必须之外，也是一种便利。也有不少人说，商业计算机就是科技创造的魔法，它也是靠我的精神力量启动变化，包括何种结构对生物上的能量波抗性最高我都实验过了。」

　　绿京绝非易与之辈，比起让和风保护自己，创造者更该保护他的杰作，他唯一的优势，只许保留到绝境使用，且拉普拉还是所有敌人中能威胁绿京武装之人，为了不让其他敌人识破，绿京一直任商业计算机安驯地沉睡。

　　虽比不上完全体的和风，但商业计算机的变形武装能力，足以让绿京孤身面对大型魔兽，再也没有人比他和和风的组合更具威胁性。

　　「商业计算机因为不必人格化，相对就没有造命那么敏感，我可是抓过不少身上带着自然力的异种生物了，用来对付你也差不多吧？巫士先生。」

　　球体瞬间揉散成丝，细密如雾地飘散于空气中，拉普拉握紧刀柄，锋口镀上幽萤冷光，他目光一紧空挥数下，乍看之下透明柔丝不比蛛网更强韧，纷纷为其截断。

　　对那些已被拉普拉破坏的部分，绿京任其四逸，双方都知道绿京的失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转眼几束丝缠上拉普拉四肢，其余则在空中聚敛成细球微粒，弹如雨幕般打下，然而进入拉普拉周身领域时，破坏力却大幅减弱，他略微一振上身抖去丝线，昂首吹出一口气同时掷出匕首。

　　锋芒顺着直线一路划开柔丝朦胧，甚至穿越绿京前方竖立之防盾，千钧一发匕首被缠住停止，但尖端已刺入眉心，绿京小脸惨白，呼吸间已忍不住紊乱节奏。

　　「果然，博士的大脑还是具相当危险性，我以为这些时间要完全作效已经足够，看来是过度低估了，你的意志力。」

　　拉普拉咧着血色红润的唇，从绿京身上流下的血，似乎某种程度地提升了他的愉快。

　　「科技力量也不过如此，不过原本关键都是人的质量和用法哪！」

　　即使匕首离身，拉普拉还是不慌不忙，见白羽与绿京皆无还手能力，遂径行逼近他们。
　　怒目相对的少年并未让拉普拉同情，人类这种动物对他而言，甚至是可憎。

　　到底是过于天真，还是血气之勇掩盖了人类恐惧的丑陋本能，让白羽无法认清他们生死就掌握在拉普拉手中这简单不过的道理呢？

　　诅咒宛如洪水，只需寻找一处缝隙，便迅速鲸吞恶化，愈是刚强的人，一旦被渗透到柔软脆弱的内里也就完了，特别是像绿京这种人，这些有所坚信，并花了长久时间构筑了抽象知识殿堂的大学者，甚至无需拉普拉多加迷惑，便自行撑大了心灵空洞，并被那瞬间崩毁的精神概念残骸吞没。

　　无论绿京想到什么，不断涌出的片段影像立即被黑色花朵淹没，他徒然张着眼睛，却无法进行思考，所见皆为黑景绘。

　　「为何要保护和你没关系的人？」

　　其实白羽可以逃跑，即使第一次曝露真面目的拉普拉也随意地放过他，拉普拉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杀人只是种工作项目，他不负责善后，也有不被抓到的把握。

　　「不是没有关系的人。老师你也是，不能停手吗？」

　　白羽紧盯着拉普拉阴郁眉眼。

　　「可是，我已经背叛了你不是吗？还是你依旧相信我会照你的话去做？」

　　「不算背叛，因为我到学园的时间，还不曾长到让我相信一个不常见面的老师。」

　　原来如此，这孩子对人情分得很清楚。

　　拉普拉暗忖，心中倒是起了一丝欣赏。

　　「既然知道我的身分，为何还说这些废话？」

　　「我想要撤销这交易，如果是钱的问题，学园还是绿京都可以想办法补偿你，你和绿京过去也无恩怨。」

　　「所以我说，任性的人还真多。」

　　拉普拉爬梳过灰发，冷酷道。

　　「做这一行，信誉比生命还重要，再说何必为此和我的委托者做对？能够买得起我的人，也很能带给我麻烦的，这点简单的事都不懂吗？小鬼。」

　　绿京，和风，他明明已经决定要帮助他们了，不管是哪一个人失去对方，白羽都不想看见这种事发生。去得到形骸的和风迟迟没有回音，他到底被军政厅截获还是成功达成目标了？

　　而且最让白羽不舒服的是，明明知道眼前站着杀手，白羽对学园中的拉普拉印象还是难以磨灭，那个温柔地医治小猫的保健室老师，无论拉普拉怎么说，或许他本就不是个好人，但也珍惜着弱小的生命，在他身上有着巨大矛盾，但是什么造成这矛盾，白羽却不明白。

　　拉普拉停止继续靠近白羽与绿京的动作，带着点意外地低头，刺穿胸口的细剑还露出半截于外部，伴随着一道冷声响起：「和我泷家作对的玩意，管你是什么都不重要！」

　　伤口并未流血，反而冒出白烟迅速塌陷，高大黑衣男人顿时如木乃伊枯槁萎缩，并在一团绿火焚烧后，暴露出扭曲捆绑成人形的焦黑荆棘。

　　「泷清雅？」

　　不只是方才掷出精卫的泷清雅，跟着爬上废楼的还有他身后成群结队的黑衣人，白羽很想问，那些该不会就是泷的随从？

　　「清雅少爷，你不等我们就动手实在太危险了！」好吧！真的是。

　　「少啰唆。」

　　蓝发少年低斥，一团明显可见的低气压就笼罩在泷清雅身畔，令人退避三舍。

　　「你怎么会在这？」

　　白羽分明没和泷清雅提到任何有关这次凯因私下托付他的任务线索，唯一知道他收留绿京与和风的只有破流而已。

　　「去问那些骚扰我家门口的条子啊！我要查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浑蛋陷害泷家被军队盯上！」

　　「首领吩咐过这事他会处理，我们还是回去吧？」

　　其中一个随扈小心翼翼地安抚正在气头上的泷清雅。

　　「等等！军政厅的人去找你们了？那破流也被调查了吗？」

　　「谁晓得？那女人家里没半个人影。」

　　泷清雅当然不会忽略就住在附近的破流家，但白羽的公寓乱七八糟不说，连道馆也人去楼空。

　　「他们是被带走的吗？」白羽连忙追问。

　　泷清雅瞪了他半天才道：「从迹象看来，像是自己出门。」

　　白羽松了口气后，不忘追问泷清雅如何追踪到他，既然被小雅找到，可能连其他正在追踪绿京的敌人也发现这处藏身地了。

　　泷清雅原本是针对拉普拉，他就是看此人不顺眼，因此随手发下命令让属下去调查他在中央星城搞什么鬼，结果却没人能找出拉普拉行踪，愈查愈起疑，然后调查局干员又不分青红皂白地骚扰到了泷家，显然是有军方撑腰才敢如此嚣张。

　　但是，这种大动作的、近乎神经质的搜查要求反而昭告了对方的弱点和介意程度，泷清雅被勾起兴趣了，白羽住处发生的怪事和随后有人目击到天空怪物，慢慢沿这一带建筑查起，才发现废楼中的不寻常。

　　原本只是为了报复那些调查局的狗，泷清雅才想扩大调查何事让他们如此介意，但是手下回报的讯息，眼前却赫然跳出了白羽的名字，让小雅顿时觉得这波意外变得有趣了。

　　本来他还以为白羽一介平民不会牵扯入政府内部的斗争行动，现在看来也未必。

　　泷清雅脚底不耐地打着拍子。

　　「那个小鬼和拉普拉，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大活人就在几十双眼睛前变成焦灰物体消失，说古怪也够古怪了，虽是见多怪事的□□分子，表面强作镇定，心下依然有些惴惴不安。

　　「我现在不方便说。」

　　白羽看着倒地不起的绿京。

　　「不带他回艾杰利不行，绿京他被诅咒，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总之拉普拉老师还伺机想杀他，只有回学园那才能问到解除方法。」

　　「诅咒？」泷清雅挑高眉，眼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本来要等下去的，但不能继续等了，我要带绿京回学园，让『他』自己追来……」

　　「他」指的是和风，但白羽说到后来有些语无伦次，只能抓住泷清雅的左臂衣袖求他专心听进这些话，左右随从见那少年竟敢对泷清雅如此随便皆暗暗惊讶。

　　那大概就是首领要他们不得干涉的，清雅少爷的同学了。

　　泷清雅低头看似沉思，忽然表情明亮起来，抱臂环顾周遭。

　　「好，我就送你回艾杰利，用星轨列车的特等席。」

　　「可是，那是首领特地为少爷订的……」

　　有人不小心揭露真相。

　　「我搭下一班不行吗？吵死了。」

　　泷清雅压低嗓子驳斥。

　　但是被命令这次绝不能让泷清雅独自行动的他们，为了监视……护送小少主安全回到学园去上学，也是订同样的车次。

　　白羽脚步不稳，一个天旋地转倒上泷清雅肩膀。

　　「谢了，小雅，你将来一定会是细心的好妈妈。」

　　「你神经病啊！给我滚开！」

　　两手压着病人头颅两侧，不管触手处是否正高烧中，泷清雅厌恶地一抖手将负担物甩开。

　　「少爷，这样摔人会撞到──」头。

　　现场昏迷人士，正式增加为二。

　　「好了，把人都给我带走。」

　　泷清雅头绳一甩，无聊了许久，总算有点刺激的新鲜挑战，他可不想让泷星凰阻挠和政府鹰犬们对上的难得乐趣，望了灰烬与荆棘一眼，正值夜风吹散那物瞬间，碎屑打散为更碎的粉尘，竟不待触摸即化为无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