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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三章 造命之罪 (2) ...


  •   少年的眼睛像野生动物,带着一点亮泽与警戒,还未被污染过的纯净眼神,只凝视着世上的美好之物,普通的人类,至少不像绿京自己,即使是人类,却带着点与众不同的「异常」,譬如说长生不老,以及举世望尘莫及的天才。

      对造命反而较有认同感的绿京,此时用着研究观察的心态注视回去。

      被那样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人多少有些不安,还好绿京倒是水波不兴,到底他手下也使用过无数比少年更无辜又更可怜的活体了,绿京相当心安理得地隔起护墙,将白羽一切维护自己生命安全的幼稚提议挡出耳外。

      和风已出发去拦截那辆货车,其中装有足以构成他形骸的珍贵物质,白羽和绿京不同行的理由相当清楚,他们确实无力帮上什么,在绿京严厉地命令下,和风几乎毫无挣扎余地的选择服从。

      那时绿京意味不明地投给白羽一眼,彷佛在说那就是造命优于人类的地方。

      不存有拖泥带水的感情滥觞,明知停留无用,不如积极去创造生存机会。

      于是只剩下白羽与绿京相对,白羽再怎么想都不觉得孑然一身来到中央星城的自己,有什么额外助力可以选择,破流那边自然不能连累,他连地图都还未搞熟,也对环境谈不上认识,唯一熟的就是单一路径的星轨列车。

      忽然,他灵光一现。

      「绿京,不如我带你去泷清雅家,他家肯定比这里安全。」

      「泷家,□□吗?确实目前还没有□□势力对和风感兴趣,但对方为何要帮我们?也许你当人家是朋友,但实际情况如何你自己也不明白吧!」

      绿京虚弱地靠着水泥墙面,把手迭在小腹上,彷佛这样的姿态带给他安全感。

      「可是……」

      目前毫无计划的一味躲藏,随时可能爆发新冲突的情况下,处于全然被动就是等死。

      「你以为我选择学园没付出相应代价?艾杰利接受我和和风,我则和西、北支柱地一刀两断,等同放弃过去所有成果,将来如果没有特别理由也不会接受外界邀聘,如果不是强迫自己做到无害,你以为凯因是基于同情才答应我的请托?」

      绿京既然拥有这种程度的学术地位,他本身所把握的知识和走过这些岁月考验后形成的性格,本身就是灾难的一种。

      对全人类有益的发明,通常需要些许牺牲,特别是绿京的专业领域严格说来研究内容相当残忍,以往因为供需原则,绿京也乐得用别人资源满足自己研究欲望,若是为了和风,这些都可以舍弃。

      「再说,即使你和泷家小鬼是同学,但泷的领导者可是相当狡猾的男人,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反正放入更多变量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把事事都算得那么明白,就能解决问题了吗?」白羽问。

      「如果你曾履足我的世界,人类无法信任,无论理由好坏都有背叛可能,利益交换反而是种诚信,因为有保证。」

      绿京毫不犹豫地说。

      白羽感到不服气,字句讷在口中想要辩白,却感到胸口一滞。

      也许事情不全是绿京所想的那样,但曾经背叛过某人的他却没有反驳资格,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到相当难过。若他自己都做不到的标准,要怎么用常理去劝说他人,然而一句话都不说,却更无法释怀。

      还是他反对绿京的任性只是想缓和自己的内疚?

      白羽这样勒紧了自己的感伤,试着用比较理性的口吻沟通。

      「这种保证本身又能持续到何时?」

      「只要你不打定主意脱离利益交换团体,倒是挺持久的,呵呵!」

      绿京咳了几声,连笑也变哑了。

      「你好好休息。」

      白羽也说不过他。

      实在拿这人没办法,怎么看那外表都无法当成近百岁的曾祖父辈,但那种无法理解的顽固古怪又有些像难以理解的其他世代。

      绿京不理会他,自言自语起来。

      「对,利益团体,关于整个新世界的特权生态……」

      「绿京?」

      白羽担心地唤了声,他身上的巫术之伤能够拖延多久白羽并不清楚,但隐约觉得不该停顿下来。各种传说案例所留下的印象,其结果皆可怖奇异,带着终身扭曲的伤痕,下场几乎都是秘密火化,或者因着巫术本身作用,尸体也可能以消失作结。

      「你一定觉得选择中央星城是很傻的决定,如果能逃的话,当初为何不一鼓作气逃到艾杰利就好了?」

      换了童声后,绿京说起话来更添一股狡黠。

      「我和和风在一起生活后并不想当不见天日的蚯蚓,学园更非安全地洞,借着进入中央星城,可以拉出所有追逐和风的势力,让他们彼此竞争,更妙的是,中央星城本身就是个极敏感的科技组织体,举例而言,病毒穿过细胞膜寄生后,细胞本身反而会帮我们掩护攻击的抗体,中央星城对于外来威胁警戒心很强,只有杰弗炎斯的军政厅比一次应付全部要简单,再说,我和他们也是熟人了。」

      怎么开始话起当年了?绿京望着表情单纯好理解的少年,无知的,至少是对绿京见识过的领域无知,却带着无比熟悉的眼神,白羽不会知道,曾经在非常久远以前,他也在镜子里见过相同的表情。

      年轻总是有某种热情,也许是针对生活欲望,或者是针对形而上精神,无论如何,现在绿京已无法时时刻刻对整个世界都抱有争取气力,所以守住那小小幸福就成了他的愿望。

      倘若他真等不到和风回来,或许,白羽就是见证他终点的唯一存在了。

      人们对绿京的认识,只是列于标题之下的铅字,寂寞是非常微小的毒虫,即使睿智如绿京,亦避免不了遭受攻击,毒性潜伏到了他自以为无物可伤时才赫然发作。

      即使他的年纪用正确方式估算依然是稚幼的,但和普通人类生活了几十年,却让绿京在心态上感到疲惫而漫长了。

      「对于潜藏于环境中的自然力,人类尚未有全面适应的能力。中央星城是得天独厚的科技区,因此如今反而成为超自然的科技之力就是她的优势。」

      「而我就曾受聘帮军政厅进行军备改良评估,有次在黑暗树海边缘,有个年轻气盛的地面部队不听命令,自行延长侦查任务,直到现在那些成员还在失踪人口里,不过要不是托这些和平时代还追求战斗快感的军人的福,我也不会得到那么多实验样本。」

      杰弗炎斯已经上千年无受外敌侵略,常规部署演练的军队也极少超过一个师,透过分散基地于领土的方式采精兵政策,战斗反而排到了任务内容的少数,军人的存在是为了克制内乱,无事可做时,协防边境、保护屯垦地不受杰弗炎斯外圈部族骚扰,或者是擒拿黑暗树海出来威胁人民的猛兽异形。

      缺乏战争,自然无法得到太多荣誉,也无预算方面迫切优先,更因潜在威胁考虑被排斥于中央星城之外,欠缺敌人也没有盟友,使得战斗的各种形式在其中被放大看重。

      绿京时常在与黑暗树海结连的荒野上,坐车经过为数不少的巨大怪物与军服死尸,这是种想象的战争,存在于人类心灵里,压迫着他们剧烈反击,这些牺牲残酷点说,是没有必要的。

      也有许多并无威胁到人类却被军队发现歼灭的不明生物,相较警联于民众心目中的正义形象,杰弗炎斯军队中就多了不少狂人,更多享受核心高科技便利的公民,则是对军队一无所知,也不相信有胆敢侵犯科技强权的蠢蛋。

      绿京曾经和这些军方高层打交道,应他们希望让侦察设备及单人持有武器减少因环境自有力场造成的迟钝,然而远离中央星城的基地,大多仍是使用旧型飞行载具,套句军中流传的笑话──他们还在飞创世纪前的机器。

      但中央星城的公民即使存在着猜度军队的防备心理,军方却有自身追求武装的惯性,频繁的恐怖攻击带来精密反恐武器的需求市场,这是军队少数能直接派上用场的机会,绿京与和风依然在公民区内被特种部队袭击便是因为如此。

      「与和风有何关系?他再强也寡不敌众。」

      「寡不敌众吗?相反,他一个人就能制造战争,恐怖分子的思维是计算一次攻击最大杀伤力,同样地,武器就是这种存在,而和风在他们眼底,就只是武器的价值。」

      「这才是军政厅追杀你们的真正理由吗?不只是因为他们贪心想要和风而已,而是为了预防或掀起隐形的战争?」白羽早该知道世界上不能只靠加减法去看事情。

      「普通情况下,创造者就是造命的主人,这道理很简单,因为如果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思想约束,造命不可能臣服人类,所以消费者不只要负担成本,还必须付出昂贵的契约金购买这种『誓约』转移。」

      「只要是没得到和风的势力都会怀疑,背后操纵我的势力是否正企划其他阴谋?就算不用在战争或恐怖攻击上,拿和风做幌子也能吸引中央星城的最高议会注意力。新世界有很多学术组织规避政府的干涉独立作业,特别是消费能力富可敌国的商团能在背后支持他们,藉此创造自己的影响力,进而创造利益。」

      「你看,不是又回到了利益团体?坦白说,我在食物链的位置还蛮高的。」

      绿京拍拍手,他想自己也许很适合回到学校教书,但自从他唯一的学生死后,绿京却对教学心灰意冷了,将自己的毕生心血薪火相传并非一种安慰。

      「还好,星历一九○七年发布的首都禁航令依旧有效,任何大型观光飞船、军队航机以及足以搭载精密武器的飞行物都严禁越过警戒线。水晶区就在空中,就算现实上要发展航空科技还相当困难,这样规定也是避免政变的方法。结果军政厅顶多也只能用警联配置内的战斗直升机运送造命和特种部队!」

      即使一切条件如此恶劣,绿京还是浮现了开心的神情。

      「而且无法在研究所内完成和风的形骸,能让他自己利用隐藏功能锻炼流星壤得到形骸的干净环境,也只剩下中央星城了,这里不但无法使用魔法,连异种生物也罕有真正适应的。」

      说着说着声音放轻,绿京勉强靠着墙和愈发猛烈的晕眩抵抗。

      无论何时何地,绿京都将自制心视为无上的价值,随之相应再痛苦的感觉,绿京都能忍耐,即使在过去他如鱼得水的研究生活,也从未松懈过,即使唯一剩下的造命不在自己身边,哪怕身体的衰弱与痛苦早已超过一般人能忍受的极限,精神依旧不愿屈服。

      无法安眠于没有和风的地方。

      或许远在他还在钻研小小的核心,不为人知的那时开始,寒冬深夜,冰雨沿着研究室玻璃窗淅沥淌流,错综复杂的雨伤一并留在绿京记忆深处。

      浮士德用灵魂和魔鬼交换了才华,他是可悲的,只得到世人赞誉光环,中心却是一无所有,绿京的才华足以让他换取灵魂,对着手心许愿,他要一个完美而坚强、能够与自己并驾齐驱、互信不离的灵魂伴侣,并超越人心易被摧折的弱点。

      那时他作了个梦,紫藤花絮已垂了半窗,自己在透入室内的雪白阳光中熟睡。

      梦见睡着,荒谬;窗外仍是带刀狩人的冬魔,对绿京不过是无数个滞留研究室的夜晚之一。

      就这样用言语束缚着、刺痛那愈发鲁钝的精神,即使躁狂无比,对绿京而言都是甘美。

      白羽与绿京,两人即使离得很近,却无任何身体接触,学者是拘谨的,少年则惶恐不安,绷紧了全身戒备,同时也不敢怠慢同伴。

      身为一个通才的权威学者,无论在他身上发生过何种变化,绿京傲慢凌人的眼神依旧无言地警告着距离与矜持,让人感到将之当成小娃娃安慰,对这样敏感又锐利的灵魂而言是种污辱。

      一天一夜未进食,在已带寒意的星城秋季,更是折磨人的耐性,白羽却只能安慰自己当作训练。

      「绿京,去睡吧!我会看着你。」

      白羽理解这样的不安,他在生病时,也曾经透过棉被边缘注意着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那人何时会离开,自己就剩下一个人。

      「你不行。」绿京言简意赅地拒绝他,铁板踢得快又响。

      少年苦笑着垂下双手,能陪在这个敏感的人类身边的,果然只有他所选择的存在而已,哪怕希望微乎其微也要去争取的精神,令白羽感到佩服而敬畏。

      同时,不受欢迎的第三者带着笑意发声,让白羽的指节不自觉抽动着。

      「两位的感情真好呢!」

      拉普拉走过空洞楼层,在保健室老师和善面具破裂的第二个深夜,彷佛赴约会一般,再度若无其事地出现于两人面前,无声无息,宛若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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