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30、第三章 敲钟人之死 (1)

　　时间回到六天前的深夜。

　　曼特是住在钟楼里的敲钟人，他已经为这座神秘的黑白城堡敲了三十年的钟。

　　曼特在钟楼下有个小房间，贴着墙壁走大概只能绕十来步，他有自己的小锅子、石油暖炉，和一个简陋的炉架，还有因应敲钟人长时间留在钟楼里的工作性质，必须使用的夜壶。

　　曼特往往要等到秽物积得要满出来，才会提着夜壶走下隐密的楼梯进到厕所倾倒，顺便洗澡。虽然在食堂可以吃到比较好的伙食，但他却总是拿着食材、水罐和面包匆匆走人，在白梦堡工作的人都知道他一离开钟楼就鬼祟不安，好像没穿衣服似，也有人认为他害怕那些学习魔法的孩子，曼特从来不和院生说话。

　　总而言之，众人一致认为曼特个性内向害羞，敲钟人有一笔巨款，是他从来不花用薪水省下来的。会在这里工作的人基本上不会干涉别人的隐私，因为他们也不希望别人来干涉自己，既然曼特喜欢在钟楼里待着，就让他在钟楼里待着吧！

　　敲钟人喜欢那处尖尖的高耸钟楼，他能像住在鸟巢般俯瞰着那些比手指还要矮小的树林，弯弯曲曲的山棱线，远方的黑云告诉曼特暴风雨会在傍晚或黑夜降临，他就知道提前准备接漏水的容器，好迎战入侵小房间的雨水。

　　敲钟人身上总是染着一种奇妙的潮气，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鸟，而不是人类。

　　曼特受雇于洛歌斯学院，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每小时拉动绳子让那口大钟发出悠扬的声响，那是口神奇的钟，据说从镕铸完成到现在已经好几百年了，从来没有崩裂的迹象，钟声美得能洗沥灵魂。

　　曼特和钟在一起时常要面对诱惑，因为他只被允许在固定时间摇晃它，然而长年听着震耳欲聋的钟响，曼特的听力已经半聋了。

　　以前敲钟人往往有两三个轮班工作，但最近一年只剩下曼特一个人，年轻人认为敲钟是苦差事，而且他们受不了曼特小房间的恶臭，更害怕古堡的幽灵怪谈，往往赚够了一笔钱就急着辞职。

　　曼特也变成怪谈的一分子，他有点得意地窃笑，然后日复一日继续待在钟楼上。

　　不断从事单调性卑微工作的人，往往会生出一种傲慢的自尊心，把坚持当作是美德，觉得因为自己的容忍，世界上其他人才能过着方便又幸福的生活，毕竟这个时代有几个人愿意干敲钟的单调活呢？

　　但是他的体力一日不如一日，老是托词不参加健康检查，管理学院人事庶务的经理被曼特用钱买通，对他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他就这样一直住在钟楼里。

　　这天夜里，万物完全失去轮廓，曼特提着灯走上钟楼，却发现古钟自行歌鸣，曼特紧张了，以为哪个用魔法飞上来的学生正恶作剧，他不能容忍钟响次数出错，这是一种美学的破坏。

　　但他慌乱跑上顶端后却不见任何人，只有那口大钟还一晃一晃地发出悠扬的声音。

　　仔细一看，原来还是有不速之客入侵他的地盘，那个人就靠在钟楼边缘的护栏面向外坐着，保持一种随时可能坠落的危险平衡，赤裸少年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真是一具诡异的身体，像是用黑色黏土捏成的人偶。

　　那种慑人黑染一直蔓延到眼球，只有瞳孔是铄人的金。

　　「晚安。」他的语调如此彬彬有礼，带着一种讲究的习气。

　　「你该穿上衣服。」曼特只能这样对他说。

　　「显然我还少套衣服。」他似乎也认同这句劝告。

　　「但我刚刚才远行回来，请你见谅，剩下的力量不够让我制造一套衣服。」

　　他从钟楼的浓厚阴影走出，曼特手里的提灯照亮那人背后一双蝙蝠般的黑色翅膀，然而那翅膀一遇到灯光竟然开始腐脆，连同那少年身上的黑色也一并消融，露出了莹白的□□。

　　神奇的变化让曼特看得目不转睛，但那人仍半侧着身。

　　「怎么回事？你这家伙。」就算他会魔法，还是要遵守规矩的，曼特对他擅自敲响院钟非常不悦。

　　「我需要一套衣服，但是最好是轻到没有重量的，因为现在的我还不能太张扬呢！」怀特温叹了口气。

　　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从毛孔里冒出的感觉非常奇怪，血液飘浮在空气中，飞向那名黑发少年，然后在他身边气化，变成暗红色的光尘。曼特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是感到身体愈来愈轻，血色尘雾那人身上竟拼凑出一套款式简单的长袍，他有点着迷地看着长袍自动纺织生成的瞬间。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家乡，那个被你杀死的金发女孩，她的家人，当时的警察和法官都死了，已经没有人会追查那件案子了，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怀特温抚了抚胸口的料子，不是很满意地皱皱眉。

　　曼特已经说不出话来，干枯的嘴唇像鱼一样开阖，极度的恐惧和难以描述的喜悦交错着，使他的脸充满无法辨识的扭曲。

　　「知道自己的罪恶将永远湮灭，人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大的快感？」怀特温轻声说道：「我少了点同理心，不过谢谢你的衣服。」

　　他坐回墙头上，垂下双脚有意无意地摇晃，怀特温坐在无人的钟楼边缘，有些俏皮梦幻的一幕，但是钟声还持续吟唱，夜风撩起少年半长的黑发，苍白的脸被夜的黑纱笼罩。

　　怀特温无言地等待着，古老黎明苏醒前的冰冷之风。

　　※※※

　　号角响起后的第三天早上，彷佛要印证某种不幸的连锁反应，两天来才彻底搜索过的钟楼惊传发现敲钟人的干枯尸体，尸体的凭空出现和先前的消失一样无迹可寻。

　　连大魔女都无法断定的手法，他们只能确认凶手是有办法抹消气息的魔法相关人士，又或者就是混迹他们之中的熟人。

　　「没想到我们等待的证据居然会是这样。」温公爵按着脸上的假面道。

　　咒术学院目前没有分配到领队戒护工作的院生再度集结开会。

　　「浪游，现在堡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敲钟人曼特被袭击后简直就跟干尸没有两样，是同一敌人做的案吗？」也有人这样问着时川浪游。

　　「目前还无法下判断。」领导学生凝重地说。

　　血液的消失此一行凶特征让时川浪游联想到上学期初，凯因老师对他们全体留堡院生施加的电影课暗示，关于吸血鬼的传说，也让大多数人再一次回顾不死族在中央星城出没并肆虐的案件，然而「它」的本体基本上无法解释，只知道那不死族古老、强大、隐匿，极端充满恶意。

　　不死族一度被封印在白梦堡里，等同其他被封印在学园里的怪物，一旦有机会挣脱牢笼，通常是会折返来报复拘禁它的术士，这一点院生同样不意外，所以他们也留上一分心。

　　普通不死族却无法作到如此隐密的入侵，毋宁说，那个存在是无法被划入「族类」这个字眼的异形，可以确定的只有这个恶灵始终不放弃对人类加以侵害，不时在新世界中出没，以为恶灵安分的时候，也可能只是没发现它作恶的迹象而已。

　　「逆刃听说过我们曾经到过的《噬夜》幻境，现在事态紧急，她希望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仔细回想，凯因介入洛歌斯学院开设电影欣赏课一开始就不像偶然，关于这件事她有私人见解。」藻一边翻阅着笔记说，但对能过目不忘的他，这个动作更像是焦躁下的表现。

　　「愿闻其详。」

　　「『回忆是不可靠的，我们却往往透过回忆来使用判断必须仰赖的知识，如果回忆不可靠，知识就会出错，判断会出错，情感会出错，接着精神也会动摇。』」藻复述笔记内容，这段话也是他相信的法则。

　　「人类毕竟是依靠大脑的生物。」时川浪游叹道。

　　确实他们在使用魔法的时候是透过精神发动，在那之前的日常判断却还是得依靠意识进行，意识是精神力量中最不可靠的一环。

　　「魔女她们拥有靠灵魂进入『月下界』使用巫力感知世界的技巧，称作『巫识』，即使□□被人控制也可以从抽离的精神界下战斗判断。所以逆刃认为，我们缺乏被能力相当或以上的巫士彻底攻击意识的经验。凯因老师是为了让我们理解，世界上存在着有能力也会如此做的敌人，那种人能彻底支配你到超乎你想象的程度。」

　　「不愧是薇奥莉特的想法，很有说服力。」时川浪游谛听着，不时回应感想。

　　大魔女说的其实是他们也知道的常识，但常识要怎么应用到突发事件中的判断能力，却考验着一个专家的浸淫深度。一般人的意识就像一盏灯，投射到哪里，才照亮该处的思想，灯被遮住就失去意识现实的能力。

　　受过强化精神训练的咒术学院生，意识的角度要广大得多，如同一盏明亮的火焰，照开更多晦涩的思想面，但他们还是比不上魔女，魔女的精神力几乎可达全方位角度，这是系统不同造就的能力差别。

　　但是打开的精神视角愈广，容易遭受的侵扰和误导可能也愈大，这又是为求便利必须忍受的缺点了，法术系院生普遍相信魔女的战斗力最强，也是因为专门走巫术系统的学生，精神上的韧性和忍耐力又好过其他人。

　　「那种彻底的巫术攻击只要遭受一次就完蛋了。」因此洛歌斯院生们有时毫不考虑的逃跑，也是一种正确避难的反射训练。

　　「嗯。」藻阴沉地点头。

　　但这也表示，他们无从面对死生一线超越极限的洗礼，当前的咒术学院生大都有种特性，哪怕□□受到濒死的重伤，他们还是会优先保护精神，因为那是发动魔法的关键，就在敌人专注于攻击□□的瞬间给予逆转便是致胜之道。

　　「再者，从机率看，会攻击精神的敌人相对较少，而能针对术士精神再予以打击的高手就更少了。」时川浪游说的也是前人经验总结的泛论。

　　藻很清楚他们和平凡人相比虽然有悬殊的差异，可是在魔法的世界里，却仍然稚嫩未成熟，随时都会有凌驾自己之上的术士存在，学习专业知识，还有出任务的过程，首要小心的就是别与这类术士为敌，倘若不幸还是敌对就要立刻退出。

　　那就是为何院生依赖学园的理由，因为真正称得上安全的环境少之又少。

　　现在这种安全正遭受威胁，像他们这种从小就生活在此地的人要更加理解那股动摇的不安。

　　「浪游──不好了，又有别的人失踪！」妖一股脑儿冲了过来，神色慌张地报告。

　　「谁？」时川浪游立刻问。

　　妖报告名单，发现敲钟人的尸体后，他相当害怕下个死亡名单上出现熟人的名字。

　　「确定所有人都先通知到这个消息，我再想办法……」时川浪游也只能喃喃自语，一道不祥预感闪过脑海。

　　「早上起就没看到小学弟，你们有谁知道他去哪？」

　　多事之秋应该要谨言慎行，起码让大家安心也好，学长们都是这么想的。

　　妖立刻帮时川浪游探测白羽的下落。

　　「好像在东边塔楼一带乱飞……」

　　「去把人给我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