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寄》谢伏

25、初恋的博客（二）

　　其实郑至益大可不必把他有女朋友还去撩老同学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写出来。但是写作本身就是给那些觉得自己干了不光彩的事情的人一个倾诉或忏悔的渠道。郑至益不属于这一类，他在炫耀自己如何周旋于两个女人间，在炫耀自己如何戏弄了他的老同学。他在装深情，在给自己的嫉妒心理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是他文笔最好的一篇文章，他在最后一篇博客里把他对明云所做的一切写了下来：
　　我和“初恋”明云的恋情随着我的转学无疾而终。父母知道我在学校早恋，学习下滑的非常厉害，老师也找我谈过话，找蒙晓云的父母谈过。但是他们越这样妄加干涉，叛逆的我们越要引起轰动。多次劝说无果，我强势的老妈决定搬家。就这样，为了我的前途，我母亲像孟母一样把家搬到另一个县城。那年我都高三下学期了，马上就要高考了，换一个学校能起多大的作用？不过最终还是该感谢我老妈的坚持，没有了明云和蒙晓云的世界，我的心灵平静了许多，青春期的躁动减少了不少。那年寒假，我给明云写过几封信，但是后来高考的压力太大，开学没多久就就中断了书信往来。大家上大学后聊过一段时间的□□，她好像跟我表白过，但是刚刚进入新生活的我没有心思回头看。一晃十多年过去，时间过得比磁悬浮列车，比宇宙飞行器快太多，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追赶。无论我搭乘过多少班列车，走过多少城市，明云依然深深地藏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
　　我背着现女友，借口在公司加班，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微信跟明云聊了最近的生活，谈人生，谈哲学。她跟我说还保持读小说的癖好。她比以前更深刻，更广博了。我告诉她我要去她工作的城市找她，还跟她表了白，跟她说了“我爱你。”她回信息说她高中的时候也喜欢过我，但是我没有注意到她。她总是那么诗意，称得上男人眼里的白月光。
　　第一次买好机票要去见她，临行前收到总经理的电话，说有几个重要的客户要谈，必须尽快搞定。我退了机票，陪客户到深夜。回到我的女朋友家，她已熟睡。我躺倒她旁边，给明云发信息，“对不起，放你的鸽子。”
　　“没事的，工作要紧。理解你。”凌晨两点多了，她还没有睡。
　　我女朋友被微信的信息提示音吵醒，转身抱住我，在我脖子上亲了一下，用侬软的声音问道，“今天的项目谈得顺利吗？”
　　我糊弄道，“顺利。”
　　一个多月以后，我终于抽出一天时间，跟我女朋友说我去明云的城市出差，见到了明云。退去了婴儿肥的她长高了一点，瘦了许多，也丰满了许多，出落成一个能吸引住路上的男人目光的标准美女。立体的，活生生的她，比微信头像要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我们一起回忆过去。有彼此的过去，没有彼此的过去。
　　我点燃一支烟，跟她讲我的大学生活，我的工作。我大学出去创业，挂了好多科，差点没毕业。我跟不同的女孩谈恋爱，为了他们打架。毕业后做过北漂，去过深圳，自己开过皮包公司，骗过喜欢养生的老爷爷老奶奶的钱——把没有什么疗效的药品通过各种忽悠，卖给他们。我现在在一家很不错的广告公司做策划，现在是销售经理了。我有好多话想跟明云讲，一个下午根本不够。
　　“谈谈你吧，别光我一个人在这里噼里啪啦地分享自己的成长。”
　　“挺有意思的。你这激荡的人生经历可以写成小说了。”她微笑着说。
　　“说到小说，我高考完那个暑假，由于没有考好，只去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211，把自己关在家里好长时间。”
　　她打断我，“我记得，你以前在作文中说你的梦想是清华。”
　　“是啊，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都哭了。抑郁了很久。后来把自己关家里，那儿也不让自己去。在家里无聊啊，然后就各种幻想。写了一部十多万字的武侠小说呢。”
　　“啊？”她张大嘴巴，很惊讶地说，“你也太厉害了吧，那么多产，一个假期能写出十多万字的作品。”
　　我长叹一口气，“哎！我把手稿发给出版商，人家讽刺我说，‘你这是儿童文学把？试试投别的出版社，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出版商，我们这里基本上只出版严肃文学。’”
　　“别灰心，也许是他们没有慧眼识珠的能力，多投几家，也许能成。要不哪天发给我看看”她试探性地问我。
　　我支吾着拒绝了，“几年前，电脑被偷了，已经找不到了。”
　　其实那部小说在我的博客上，而且稿子已经打印出来，被密封好，存在我老家的抽屉里。
　　“刚才叫说说你呢，怎么又转到我身上来了。”我其实并没有太想了解她。
　　我们相视哈哈一笑。
　　“我嘛，也就这样。读大学，毕业的时候感觉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就顺便读了个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就考公务员。噢，其实我本科毕业的时候也考过，而且还进面试了，但是考研的成绩出来了，感觉能上，所以还是选择读研，就没有去面试。毕业后去一家银行干过一段时间，但是压力太大了，就考公务员来商务厅了。”
　　她没有半点自豪感，这点成就根本无法压住失婚给她带来的悲伤，可是听到“研究生”，“公务员”，“银行”，“商务厅”这些词语之后，我又开始恨她了。她的人生，像极了一部励志短片，这上面的名词，哪一个不是我望尘莫及的。我以前只听说她考上了公务员，不知道她这一生在学业和事业上这么顺风顺水。
　　她长抽了一口气，接着跟我说“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载过这么大的跟头，我以为一切安定下来，我们也足够成熟，可以要孩子了，对方突然变故。”她声音很低，眼睛划过眼前的咖啡桌。
　　那一次见面，我忘了是因为爱，我们重新聚到一起。因为对她的爱我才会买了当天往返的机票去她的城市，想给她唱陈奕迅的歌。但是我终究没有。
　　她问我父母身体还好吗，问我现在的工作做得还舒心吗。她很好，但她所有的成就，都像一把刀刺到我的心上。

　　于是，回到上海后几天，我抓住机会，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假装有一些犹豫，告诉她，“明云，有个事情没有跟你说。”
　　“什么事？”
　　“四个月前，我们同事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我们很快就住到了一起。”
　　“你微信里不是跟我说你单身吗？”她很平静地问我。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说的单身的意思只是我现在还没有结婚。”
　　“哦，既然你有女朋友了，那就跟人好好过呗。我不想跟任何人抢。”
　　没有哪个雄性动物接受身边的雌性动物比自己强。我希望你过得好，但是不希望你过得比我好。她这样好强的女生，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几个男生接受得了，男人喜欢被别人仰望，而不是女强男弱。
　　回来没过多久，我的女朋友就告诉我她怀孕了。那时我偶尔还是会跟明云发几条信息。也许是为了刺激正她吧，我迫不及待地打微信语音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我要当爸爸了。
　　她在那头有些失落，沉默半晌，说道，“不要辜负人家，一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明云。”我打断她，“没有别的路了，可我还是放不下你。”
　　“不要放不下我。”
　　“那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不要想我，好好过你的日子。”
　　“明云，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女生跟我过下半辈子，我希望是你。”
　　“不，不会是我。”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哭声。
　　就这样，我跟朱叶结了婚，有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儿。只是在很多空虚无聊，感觉无法和朱叶沟通的夜里，总会想起明云，一个有灵魂，有才华的人。要是我们在一起，那该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吧。可惜，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她。
　　我结婚和满月酒，有几个高中同班同学来参加，顺便到大上海旅游。明云托他们把红包给我。我曾经无数次想和她说说最近的生活，说说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我对康德，尼采，拉康的看法，因为我的妻子听不懂，也不认识这些人。但是每次发信息给她，她都没有回。看她的微信朋友圈，我知道她这借着工作的出差走了很多城市，她一定可以迷倒很多身旁走过的男人。

　　明云很想在评论区写下：已阅。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