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寄》谢伏

24、初恋的博客（一）

　　明云也有自己的初恋——暗恋的那种。郑至益知道她离婚了，他很久前也离了——中国这离婚率还真是不低。你以为事情已经糟糕到极点，但是还有更让人难以接受的等着。如果不往好处想，非得把人气出病来不可。
　　女人的一生，多半是在哭泣中度过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泪腺似乎更发达，哭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些人，被伤过会变得无情、冷漠、铁石心肠，可是这世上还是有好多人无论经历多少沧桑苦难，都会有一颗善良的心，怜悯他人、强大自己。让泪水回流，不是要人把一切愤怒和委屈都憋着，而是学会真正爱自己，让一切不乐意散开，不去为不值得的人伤神。
　　高中同学群是王静建的，大家一开始相谈甚欢，嗑已经消亡的CP嗑得很上头，但是那毕竟是一个封闭的结界，除了群里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里面的一切像水晶球里的雪花，能看到，却摸不着。大家热闹不了多久，群里就安静了下来，但这并不是说这个群就没有用了。是郑至益率先打破这个结界，从别人的哄闹里回忆起明云暗恋过他的事情。
　　一些午夜，她正在黯然神伤，痛彻心扉，夜不能寐，在上海的他给她发信息，回味那懵懂的豆蔻年华。她似乎看到了希望的光。青春记忆给人重振旗鼓的力量。
　　郑至益甚至在一个周四的下午猝不及防地飞过来，叫明云请假去接他。她慌忙火急地驱车前往飞机场。他变得陌生了，不是记忆中那个穿白衬衣，留斜分头的少年。他不停地抽烟，跟她说他在广告公司的事情。他告诉明云他们常常能见到那些大明星。
　　他走以后，明云想更多地了解他。就在百度搜他的名字，搜他在朋友圈贴上去的几篇文章的关键词。她搜到了他的博客，他还保持着写博客这个古老的习惯。里面有他很多年前写的小说，诗歌。明云读了一下，觉得不怎么样，他不是能当作家的人，虽然那是他从小的梦想，但是他以前作文竞赛的时候都输给了明云。这么些年来，他的写作水平依然没有多大的提高。不过他最近写的东西，让明云气到吐血，后来想明白了反而让她的到治愈，毕竟，一个男人嫉妒一个女人，好歹说明她在某个方面是超越了他的。
　　这是郑至益的那篇博客文章：
　　他们终于分手了，我是从王静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我曾经因为年少气盛，心胸狭窄而错过了一段美好的爱情，这依然是我心中的遗憾。可以说，人的嫉妒心理的可怕程度，不会弱于摧毁一座城市的飓风、地震和海啸。那些古装剧里，女主角蛇蝎心肠的丫鬟，朋友，看见身边的人得到爱情和权力，杀心起，不跟温柔漂亮的女主角斗个你死我活，把对方逼得心狠手辣是不会罢休的。
　　从小学到初中，我们都在一个班。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那个全班个子最高，长着圆苹果般的脸的女孩。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能再见到过她。她现在变得很漂亮，瘦了，脸也变小了，摘掉眼睛以后，明亮的眼睛透着睿智的光芒，是我喜欢的女人的样子。
　　我们都过了三十岁，是追寻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了。这次不能让机会就这么溜走，我要追寻心中所爱，我要告诉她，她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心里。
　　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要不是王静把大家拉到一个微信群里面，我们根本无法联系上彼此。是明云主动加我的，但是当时我们就是互相寒暄了几句。我进她的朋友圈看了一下，里面有她的一些工作动态。
　　现在好了，她恢复单身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心里狂笑一阵。总之就是莫名地高兴。我要喝一杯，去淮海路的小馆子里点几个下酒菜，庆祝一下。生怕别人打扰到我的这份喜悦，我没有叫我的姑娘过来一起吃饭，可怜的她，可能很快就会和我分手了，却全然不知。
　　趁着酒意，我用已使不上力气的手擦干净吉他上的灰尘，弹了几首以前练得比较好的曲子。要是明云在身边就好了，我可以弹给她听。她会爱弹吉他的我吗？我的初恋，我曾经一见钟情，藏于心底多年的爱恋。要不是因为当初赌气，我们一定早就在一起，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不过为时未晚，她恢复单身了，而我，也还未跟我现在的女朋友结婚。
　　明云算不上漂亮的那一类型，她皮肤很白，脸颊总是晕着一层粉红，给人很健康的感觉。那时我们高一，她坐在我侧后方中间一组的位置上，旁边是一个扎马尾的女同学。每次转头看见她，我都会莫名地满脸发红。我的十七岁，因为这么一个姑娘而阳光灿烂。
　　我是以全校第一名考进高中的，是所有老师重点关注的对象。上晚自习的时候，总有老师到我课桌旁问我最近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感觉高中的课程难不难，能不能理解，有不懂的地方要及时问老师哦。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被人看作天之骄子，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明云进来的时候是全班第35名，但她的语文很好，尤其是作文。第一次月考，老师就当着全班同学念她的作文，也念了我的。我记得他写了刚进高中时对新校园的印象，还写了离开家住校，不能跟爷爷奶奶每天生活在一起的惆怅。那以后，几乎每次考试，老师都念她的作文。第一学期的好几次月考，我的科目都是全班第一，半期考试的时候被一个叫王振的男同学争走了第一，我不服气，拼命地背书，认真听课，做习题册，有时候连课间也不放过。终于在高一第一学期末保住我全校第一的名号。第二学期也是如此。虽然明云考了几次全班和全年级语文第一，政治第一，英语第一，但是因为文理不分科，她的数理化都很不好，所以排名还是在全班比较靠后。
　　高一下学期，一些同学开始变得猖狂起来，不仅是晚自习，即使上正课的时候也不按老师排的座位坐。一天晚上，一个男同学占了明云的位置，我的同桌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明云穿一件浅绿色的衬衫，抱着一摞书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我好想跟她说句话，但是却开不了口，只是假装低头做练习。两节课下来，我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学到。胸腔被青春荷尔蒙引起躁动填满。她的手肘碰到我的手肘了，这是触电的感觉。我用眼睛的余光偷瞄她，低头正学习的她鼻子很直，脸像秋天的红苹果那般饱满红润。要是以后她都坐我旁边该多好啊。
　　我想过找一个机会跟她表白，但是却永远没有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
　　高二分文理科以后，我和明云都选了文科，还是在同一个班级。我更爱她了，也开始恨她。明云虽然理科不好，但是记忆力超强，老师讲过的政治考点，英语语法，她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就能记下来。除了数学，她不需要再为自己的其他科目担心。他超越了我，从高二的第三次月考到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记得班主任分享她的周记，表扬明云对爱情的理解，她相信上帝会把同等重量的两个人放在天平的两端，所以她要努力学习，成为优秀的人，有用的人，那样的话，自己将来才能配得上有份量的他。去你大爷的天平，你不知道天平两端的物体永远不会碰到一起吗？就像两条平行线，两条火车轨道，地球的两级。她一定是爱上了哪个臭小子，也许是她的初中同学，也许是隔壁班的护旗手林郎，也许是高三的学霸冷朝军，她经常向他讨教数学的解题方法。最让我吃醋的，不是她可能喜欢上了谁，而是她抢走了老师们对我的关注，他们开始在晚自习的时候走到她课桌旁给她讲题，问她最近休息得好吗，不断地给她加油，打气。我在走廊里听到政治老师跟语文老师夸她，说她扎实的语文功底，使她回答政治题的时候都用词准确，表达清晰。语文老师也说她从小课外书看得多，是个当作家的料。嫉妒像一团烈火，烧灼我全身每一寸肌肤。回到宿舍，我偷偷撕掉了为她写的诗。
　　其实，从她看我的眼神，我猜测过，她可能是喜欢我的。因为我注意到，她跟班上其他男同学讲话的时候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但是跟我说话时总是躲闪。高三秋游，明云坐到我旁边跟我说，“野炊的时候，咱们一组吧。还有陈雷，王静，李梅画。我们五个一组吧。”
　　我说，“我已经跟蒙晓云他们一组了。你们找别的同学吧。”我撒谎了，所以没敢看她。
　　她转身走开时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我自己也不好受，其实心里是很想跟她一组的。
　　蒙晓云是我们班的班花，总是引来很多男同学的注意。我觉得跟明云比，她什么都不是，但还是对她展开了追求的攻势。她沦陷了，我们坐到了同一排，我其实也喜欢她芭比娃娃一样的脸。只是明云的才华，才是最能征服我的东西，可惜当时年轻的我嫉妒心理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