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寄》谢伏

2、打架

　　你一定要幸福，但是不能比我幸福。你一定要有钱，但是不能比我有钱。你一定要有才华，但是我必须是那个最有才华的。现在看到都影视作品里，女主人公无一不拥有一到三个闺蜜，这些人在她成功时候嫉妒她，在她失落都时候安慰她。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这样一两个知己。大多数人找不到相似的灵魂，犹如山间的兰花一样独自芬芳，像印着白云的蓝天上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飞翔的鹰。
　　明云并没有羡慕电视里的那些有闺蜜的女人，她们可以把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事情跟好朋友倾诉，可以有一个小团体来消解笼罩在生活中的愁云。她只是陷入到更年轻时的一些看似凌乱，却自有其联系的一些事情中。她开始想念孙维，忆起高中时暗恋的某个男生。这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们的梦想都实现了吗？想要挣的钱挣到了吗，想娶或嫁的人得手了吗？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比较倒霉？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的家，现在就要散了。
　　明云和孙维都住312宿舍，她们还是公共英语班的同学。但后者很少去上课，她几乎不在宿舍里住，只是想换个环境时才回来住一两晚上。这个八人间里，其他几个都是爱学习的，所以大家除了睡觉的时候，很少待在宿舍里。那天午，其他人都去自习或上课了，就剩从头一天晚上好不容易回来的孙维和睡午觉常常要到下午四五点才醒来明云。312宿舍每个人在床前拉了张帘子，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睡觉，看书，有时候卧谈也是拉着帘子的，她们晚上怕被楼道里的灯光给晃着，房门的上面有一个玻璃窗，白天怕被阳台过来的阳光打扰。
　　孙维很少回来，所以宿舍的人都跟她不熟，大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来宿舍住，也不关心她为什么总是不在，少一个人更清净。明云也是从那个下午才开始知道她和她的几个朋友的生活。她们也不介意让她知道，只要期末考的时候给大家抄英语和政治的考题就行。
　　那个下午，住明云上铺的张晓妍回来了。被她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宿舍那几个曾经跟她处得很好的室友不再搭理她，因为事情闹到学校保卫科，班上也没有人跟明云玩了，人们都用警惕的眼睛看着她。
　　自那以后，明云跟孙维成了好朋友，虽然这绝不是因为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跟她玩了，而是那天，警察来312宿舍，把大家叫到保卫科的时候，孙维选择站在明云这一边。
　　一进校门，明云跟上铺张晓妍就关系很好，明云言辞幽默，常常逗得晓妍笑得合不拢嘴。但是大半年以后，她就把明云当仇人来对付了。原因很简单，一次，张晓妍跟她那个玩摇滚的男朋友提到明云，他男的无意间说了一句，“她其实长得挺好看，要是不整天带着个眼镜就好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夸赞，可以掀起两个女人间世界大战般的动荡。本来上学期明云有两个科目考全班第一，平均成绩全班第五就让张晓妍很难受了，她男朋友那双发现美的眼睛让她的嫉妒如山洪爆发，势不可挡。她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付明云，先是在班上挑拨跟明云关系好的几个人，说明云说了他们的坏话。明云确实说过王恩美不应该学着陈璐璐去烫一个头顶玉米须下面大波浪的发型，尤其是那几根挑染，像是几条还没有长大的菜花蛇，看起来挺吓人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客观，没有恶意，但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却让王恩美恨她入骨。她还告诉她们班那几个跟明云走得近的同学，说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告诉她，明云偷过高中宿舍里的同学的钱。后来有人告诉明云这件事，她她怒火中烧，无奈地跟对方说，“真他妈瞎扯淡，我和她在念大学以前没有共同认识的人，我也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那以后，312宿舍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听说了这个谣言，每个人都给自己的箱子上了锁，重要的东西都不再堆放到床或共用的大桌子上。
　　气球到了爆炸的临界点，再多进一口气，哪怕很小的一口气，就会爆炸，况且张晓妍不是往里面吹气，而是踩爆了气球。312寝室的上下铺是质量很好的木制床，左手边是一尺宽的梯子。那天，睡上铺的张晓妍本来可以直接爬上去，但是她到阳台搬来明云用来托着正在晒的枕头套的褐色凳子，从她刚刚洗净的枕套上踩着上了上铺。明云中午晒枕头的时候特意用洗衣粉清洗过凳子，阳台上晒不到挂得太高的衣物，她想闻闻阳光的味道，所以用凳子托着晾晒。
　　张晓妍进门的时候，明云已经醒了，正准备爬起来。她从帘子里见她瘦俏的身影走过她床前，打开阳台的门，搬了一根凳子进来，踩着爬上了床，那张双层床抖动了几下。明云拉开帘子，看到午睡前晒的枕套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她正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张晓妍下床来，又踩在明云的绣着荷花的枕头上，她动作很轻快，面容很淡定。
　　明云不是一个轻易发脾气的人，她强忍住怒火问她，“你自己不是有凳子吗？干嘛要用我的，我上面晒着东西呢，没看见吗？”
　　她睁大眼睛瞪着明云，没好气地说，“你的凳子，上面写你名字了吗？宿舍里的东西都是公用的，谁说那是你的凳子了？谁允许你在上面晒东西了？”
　　“张晓妍，你讲不讲理，我们进宿舍那天就分好了，每个人一张凳子，用自己的东西。大家还在凳子底下没有上漆的木板上用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哦，”她毫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根凳子嘛，有什么了不起，我记不得大家要分着用了。”
　　宿舍的八张凳子都有些年头了，所以各不相同，有的腿换过，有的掉了小块的油漆，有的有划痕，自己常用的那一张即使不翻过来看名字，也能很轻易地认出。
　　“没错，你拿我的凳子踩着上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你没有看到我上面正晒着东西吗？你把上面的东西拿下来再踩上去不行？”明云说话的声音很大，别说是斜对面床上睡着的孙维，就是阳台对面那栋楼的人也听得到有人在发火。
　　孙维拉开帘子，看了她们俩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穿好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张晓妍在大桌子上收拾东西，有准备出门。“不就是个破枕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刚才踩上去还挌脚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晓妍大一进宿舍的时候还夸明云纯手工刺绣的枕头好看，现在却用她那肮脏的臭脚踩了它。明云跟她说，“你乱动了别人的东西，必须给我赔礼道歉。”
　　张晓妍冷笑道，“赔礼道歉，你想得倒是美，我怎么着你了，还要给你赔礼道歉。”
　　这世上有一些恶，不一定是要杀人放火，而是把人逼成坏人。张晓妍走到凳子前，一把抓起那枕套，朝阳台走去，扔到外面刺眼的阳光里。这块还没有干透的绣布沉沉地掉到了楼下的空地。明云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坐着，看她迅捷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毫不迟疑，毫不犹豫，毫无畏惧。她以为会像扔明云枕套的时候一样，轻快地从她面前走过，开门关门，离开宿舍，她错了。明云慈悲不够，宽容也不够，她打肿了张晓妍的脸。把她推倒在地，狠踢了她几脚。她没有立刻走开，坐在宿舍等警察来。
　　那是明云四年级以后第一次跟人打架。学院的书记是个女的，她灰色的职业装上配了大红色的丝巾，是很优雅的知识分子的样子。她平时对学生很关心，那一次，她和院长都被叫来了，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而书记却脸都气红了。他们到保卫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咬牙切齿，说，“我当书记那么多年，学院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丢脸，真是丢脸，两个女生打架闹到保卫科来了。”
　　那是明云进大学的第一年，即使她总成绩从第一个学期的全班排名第五，第二学期升到年级第三，但是“三好学生”，“优秀学生”，一样都没有得，奖学金更不用说了。直到第二年大家淡忘了这件事，明云才拿到奖学金。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那几千块钱的奖学金是很重要的。爷爷卖了心爱的老黄牛才交上她的学费。爷爷分得清楚黄牛肉和水牛肉味道上的差别，但是在明云的记忆里，家里从未杀牛，牛的任务是耕地。牛要用来犁地，这不是城里人爱狗，所以不吃狗肉那种原因，而是贫穷。明云那么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那笔钱，可是辅导员因为打架的事情把奖学金给了班上别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