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星映月》顾曲澜汐

90、元日

　　大年初一是柴于两家照例团聚的日子，常年在外奔波的于父于母也掐着时间赶了回来。
　　于父于母拿上醇酒，把想要窝在家里的于扬侃哄出来，一家人到柴家吃晚饭。

　　于母一见到柴家梁就上去捏着他的脸：“哎呀哎呀，小梁又长高了，都快跟你妈一样高咯。”

　　柴家梁拦她的手：“干妈……”
　　余光瞥到于扬侃，他看见对方匆匆移开视线。

　　柴母把她拉到桌前坐着：“你真是，每年都掐一次他的脸，下次掐得给钱了哈。”
　　于母：“哎呦，一年到头才见这么一次，掐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桌上早摆好了香气扑鼻的菜肴，柴母：“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掐，不得给点面子啊？”
　　“给啊肯定给，”于母向柴家梁招手，“小梁，过来。”

　　柴家梁愣愣地走上前，于母便眼疾手快地往他衣袋里塞红包。柴母赶紧动手拦：“啊你干嘛真的是！”
　　于母硬把红包往里怼：“你让孩子收着！”
　　柴母见拽不过她，便转而拉走于扬侃：“走小于，干妈给你备了个大的！”
　　于母：“啊别收！”
　　“……”

　　一场红包闹剧下来，好不容易坐在饭桌前吃上饭，两个妈妈又聊起了孩子们小时候的事。
　　于母：“诶你还记得么？有一年小于长水痘，隔离了半个多月呢。”
　　柴母：“噢噢记得，你是想说那事吧？哈哈当时给我笑得。”
　　于母：“小于你俩还记得没？”

　　于扬侃听到自己的名字，稍稍回忆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

　　柴母：“我记得隔离结束的那一天，我们俩去幼儿园接他们，其他小孩离他们两个老远，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害怕小于的水痘会传染，所以不敢靠近。柴家梁听到了就说不会的侃子已经好了。”
　　柴母想到接下来要讲什么就觉得好笑：“然后这小子看其他小朋友不信，直接抱着小于往脸上亲了一口说他天天都跟他在一起，这不也没得病吗，哈哈。”

　　于母跟着笑：“对对，然后其他小朋友还说有道理啊，哈哈哈哈……诶你俩今年怎么没坐一起？”

　　于扬侃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连撒谎脑子都会变迟钝。柴家梁回答：“随便坐的。”

　　柴母：“哎呀，肯定是你把人家的位置给占了。”
　　于母：“我哪有？”

　　于扬侃这才放心似的垂着头，用筷子搅开汤上浮起的油。
　　他身体不是很好，爱犯些小毛病。
　　水痘的那件事，他记得。他记得隔离返校的那一天，幼儿园中的小朋友看他时那害怕的眼神，也记得被柴家梁突然无厘头地亲一口的茫然还有莫名其妙的安稳。
　　他还记得15岁那年他刚回国不久就发了烧，爸爸妈妈不在家，是柴家梁第一时间发现并背着他在路上打了车送去医院。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背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糊在地上，像醉了酒的旅人。他终于在迷迷糊糊中醒悟过来，那份分隔两地跨越时间也放不下的执念不单是执念，而是连自己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爱恋。

　　于母咽下一块鱼肉，突然想起什么，说：“诶，小梁的生日是不是过了来着，哪天干妈请你吃烧烤把生日补上。”
　　柴家梁还没应声，柴母就说：“哎呀，不用那么麻烦，到时候跟小于一起过就行。”
　　柴家梁附和：“对啊，您不是已经给我送了个蛋糕吗？”
　　于母筷子顿住：“？我什么时候送了？啊，小于送的吧，这孩子……”
　　“妈。”于扬侃头也不抬地收起碗，“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柴家梁恍然而沉静地注视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

　　于母接着说：“再说了，小于的生日还有那么久呢。五月十一，他们估计还在上学，趁这几天放假就去吃了嘛。”
　　“到时候给孩子请个假就是了。”柴母注意到于扬侃从厨房出来，“小于啊，去柴家梁房间坐会儿吧，我跟你妈还得聊很久呢。”
　　于扬侃不好拒绝，只好一边盘算着怎么找个理由离开一边如坐针毡地待在柴家梁房间。

　　于母和柴母交换了好几次眼神，柴母率先询问柴家梁：“你和小于今天怎么都没说话呀？”

　　柴家梁：“我们……”

　　于母：“对啊，是不是闹矛盾了？”

　　柴家梁沉了沉眼：“没有，你们想多了。”

　　柴父给柴母夹了块肉：“青春期嘛，有点小摩擦正常的，好好聊聊就过去了。”
　　于父：“就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两个父亲打过圆场，母亲们看柴家梁似乎并不打算说，就随便两句将事情翻了篇。

　　吃完饭，柴父和于父被赶去洗碗。柴母看柴家梁预备进房间，抢先一步把人拉过来小声交代道：“我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但有什么话一定要好好说，知道吗？”

　　柴家梁视线扫过她眼角的纹，落在地板上：“妈，你会觉得我很胆小吗？”

　　柴母一愣，反应过来：“哎，儿子也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哈。”她拍了拍他的肩：“肯定不会啊，再说了，胆小又咋了？重要的是敢去做呀。爸妈这辈子又不期望你做成什么大事，但只要你想，去做就是了，别管结果怎么样，爸妈都一直在。”

　　柴家梁抬眼，终于把视线放在自己房间门把手上。
　　“好。”柴家梁说，“妈，那我先进去了。”

　　柴母点头：“去吧。”

　　——
　　几乎是柴家梁进门的那一刻，于扬侃就脱口而出：“我现在就走。”
　　他没有找地方坐下，而是一直在房间里踱步，更不敢出门面对他的视线。

　　柴家梁关上门：“先别走。我们谈谈行吗？”

　　路被他堵上，于扬侃只能问：“你想谈什么？”
　　他紧抿着唇，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这次考试没进前五十，”柴家梁表情有些无奈，“前五十实在太难了。我还没问他们要把我送哪儿去，说实话我希望他们能忘了这事。”
　　于扬侃没有说话，柴家梁接着说：“不过怎么会呢？我妈记性最好了。”他顿了一下：“所以我想，在走之前跟你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于扬侃轻轻地“嗯”了一声，来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柴家梁接下来说什么，他都会接受。

　　柴家梁：“你还喜欢我吗？”
　　于扬侃：“……喜欢。”
　　“侃子。”他轻轻唤了他一声，“我，之前没喜欢过男生，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生——你是例外。如果你不介意谈异地的话，我们要不要试试？”
　　试试在一起，试试以恋人而非朋友的身份去照顾对方。

　　于扬侃呼吸都滞住，大脑一瞬间停止思考，差点就想掐一把自己，确认是否在做梦。
　　再次能思考时他摇了摇头，说：“你对我是习惯还是喜欢？”

　　他或许只是习惯了自己在身边，才会把这份感觉当做喜欢。
　　于扬侃不敢赌。

　　柴家梁：“我……”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于扬侃慌张却不磕绊地说：“你不用勉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关系的。无论你是想继续跟我做朋友还是想绝交都没关系的……”

　　柴家梁想打断他却找不到话缝，就好像这段话已经在于扬侃心中排练了无数遍。少年一冲动把说话的人拽近蜻蜓点水地吻了下，问：“这也算习惯吗？”

　　于扬侃的眼睛好像被他的吻烫到了，心绪也跟着兵荒马乱起来。

　　这下轮到柴家梁慌了神：“你别哭啊，我，我错了，不该突然亲你的。”眼下没有纸，他就直接上手给他抹泪。
　　于扬侃自己也缓了缓：“你确定吗？要跟我在一起？”
　　柴家梁点头：“嗯。是不是让你等太久了？”
　　于扬侃抱住他：“不差这一会儿。”
　　柴家梁回抱他：“还是太久了。”

　　——
　　顾思源晚上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消息——洛轩逸说自己临时有点事不能来看电影了，让他玩得开心。
　　顾思源开心不起来，于是走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他果断让顾明汐独自去陪两家父母，接着在亲妹的“谩骂”中径自离开去找洛轩逸。

　　找到洛轩逸的时候，是他第三次走到亿缘超市门口。
　　金发少年垂着脑袋蹲在街沿，有如他们初遇时的落魄。

　　待顾思源走近，洛轩逸才抬起头来，像是不确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
　　顾思源在他旁边坐下：“来找你。怎么不接电话？”
　　洛轩逸摸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他默了一会儿，问：“能借一下肩膀吗？”
　　顾思源：“不用借，本来就是你的。”
　　洛轩逸弯了下嘴角，将头靠在他肩上：“源子酱，你说情话的能力进步了。”
　　顾思源：“跟男朋友学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天色渐沉，路灯亮起淡白的光，顾思源估摸那部电影也快接近尾声。

　　洛轩逸的头发蹭到他的脸颊有些痒，顾思源抬手压下那缕发丝，问：“发生什么了？”
　　洛轩逸抓着他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说：“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洛以章，来找我了……”
　　他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包括在医院第一次遇见洛以章的事。他还因为不放心，悄悄跟上洛以章就为亲眼看他坐上回家的公交。

　　说实话，医院里见到洛以章的那一刻，他确实有同情的想法。看到他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于是他开始学着抽烟，学着泡网吧，学着做那些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为了能让洛以章好受点，也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他还记得第一次抽烟的时候，他笨拙地用两指夹着烟点燃，吸一口，烟草燃烧的气体灌进鼻腔，刺激得他呛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顾思源手放在他发丝间揉了下：“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为任何人做牺牲。”

　　洛轩逸点头，气息散在他颈间。
　　他曾想把自己摁在泥里，一边要弥补心灵的参差，一边要追上洛诚的高阶。两者之间徘徊，居无定所。
　　但这次，无论他于天于泥，他的月亮都会奔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