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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暖雾窃香寒锋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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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巅正殿前九重白玉阶上铺满金丝绶带,长老弟子齐聚清心堂。晨钟撞破山岚,供案上的金丝楠木剑匣刻满《千峰谱》,三千弟子齐诵门规的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放眼望去,楼阁皆覆琉璃金瓦,廊柱俱是汉白玉雕成。唯独西侧膳堂红砖青瓦,檐下悬着成串红辣椒。日头正盛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酱肘子香飘过汉白玉阑干,倒比那鎏金飞檐更引得人驻足。
晨露未晞,游晚踩着新履踏上白玉砖阶。月白缎面的嫡传服掠过廊柱,襟口银线绣的千峰纹随步履明明灭灭。
正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沁着寒意,尽头那扇嵌满金丝蟠龙纹的乌木门轰然洞开。
殿内寒玉地砖映着三百盏长明灯,几位长老的法袍上金纹流转。
最右侧的青年修士负手而立,霜雪凝就的松柏似的——凌皑长老广袖间垂落的指尖竟凝着冰晶。荒芜长老捻着胡须对身侧嘀咕:“昨儿老道与他论道三个时辰,统共得了三个‘嗯’字。”
游晚跪接掌门玉令时,忽觉后颈发凉。抬眼正撞上凌皑长老审视的目光,那瞳仁竟似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冻湖。供案上《长老谱》停在绘着冰魄剑的一页——这位修真界最强的无灵晶修士,去年独闯魔域时,剑锋所指处绽开的冰莲至今未消。
灵晶凝结好比春蚕吐丝成茧,需得三重机缘层层相叠。修士若想筑此道基,首要根骨澄明似无瑕美玉,体内灵力须如江河奔涌周天不竭;再者须寻得天地灵气化雨之地,或雪山灵脉交汇处,或古木参天的秘境洞府;若能得灵药为引,或以阵助势,便如在沃土播下的良种忽逢甘霖,成晶之机可添一分把握。
灵晶之道终究要看修士本心,好比山间野竹纵使生在乱石堆,照样能破岩而出。三百年前有位散修被困荒漠十年,滴水未沾却凝出琉璃灵晶;反观某些世家子弟,把千年灵芝当饭吃,到头来丹田里依旧空空如也。
万年前天地灵气最盛的沧溟山腹中,偶有晶石沐千年月光化形。这些石灵初时如稚子学步,渐通人言后便混迹市井,与凡人婚育的子嗣丹田处生来嵌着灵晶。
昔年杏花春雨的江南,有位灵晶族姑娘能用露珠编织幻境。她与人族书生结合后,所生幼子三岁便能驭使祖传灵晶治愈瘟疫。百姓最初尊他们为“晶仙”,直到某个雨夜,书生的同窗撬开那孩子心口——青玉般的灵晶在丹炉里化作血雾时,竟让庸碌之辈筑基成功。
贪婪如野火燎原。有人将灵晶族尸骨碾成齑粉炼丹,更有甚者布下“锁魂阵”炼其魂魄。
被炼化的灵晶族将会在不久后化成一缕青烟,什么都不剩下,连三魂七魄都会消散。
那年中元节,仅存的灵晶族人被困在焚天谷,族长笑望着漫天火把,指尖轻叩胸前灵晶,他们的本命灵晶如爆竹般炸裂,血肉与灵石碎屑混作赤雪,覆盖了整个焚天崖。
灵晶自爆,势不可挡,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凌皑长老曾擦拭着冰魄剑冷笑:“当年若我在场,定把那些腌臜货色冻成冰雕。”
他剑尖轻挑,檐下冰棱精准劈开三片落梅——纵使无灵晶傍身,广袖翻飞间,寒冰凝成的锁链能缠住三只暴走的九霄雷鹏。他足尖轻点霜纹阵盘,七十二柄冰魄剑如雁阵掠过长空,剑尖所指处,昆仑墟那头作乱的千年虺(hui三声)蛇瞬间冻成冰雕。
他将那些已被驯服的灵兽以及各种灵器悉数收归己用,以此来增强自身的战斗实力。灵兽的强大力量和灵器的神奇功效,经由他的驾驭与运用,使其在战斗中如虎添翼,愈发勇猛无匹。
修真盟会上月刚修订的《百强榜》,“控灵”与“御器”两栏朱砂批注的榜首,赫然都是这个拒绝炼化灵晶的冷面修士。
归伯川端坐于殿首正位,威严之气扑面而来,蒋南烟静立其身侧,宛如守护神祇。归扬则端坐于台下,身姿挺拔,目光专注。
游晚只觉得心潮澎湃,双眸中满是跃动的光焰,激动得有些忘却了周遭的种种。
待到庄重的拜师仪式开启,那繁琐的流程仿若被施了法,他竟忘却了大半。然而,当仪式步入尾声,他郑重地跪倒在归伯川面前,额头触及白玉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后清晰又坚定地唤了声:“师父”。
那一刻,游晚满心热忱,只盼能紧随师父的脚步,与诸位师兄一同,日日勤勉修炼,不辞辛苦地锄奸扶弱,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心,无愧于世。
此后游晚常在修炼结束后蹲在院角的歪脖子枣树下,看归扬用剑气削竹签串山楂。两人修炼完总要溜到后山,踩着缀满星子的溪石跃过青石墙——山脚下西庐镇最东头,那家挂着褪色“张记”幡子的包子铺,笼屉里腾起的热气能勾得人魂儿都飘起来。
“刚出笼的蟹粉汤包得这般吃。”归扬指尖凝出冰霜,托着滚烫的包子教游晚咬破薄皮。肉汁混着菜香的雾气糊了游晚满脸,旁边打盹的小黄狗都香得支棱起耳朵。
自打偷尝过那一口,游晚梦里都是面香,连打坐时都要被归扬戳醒擦口水。
这日正巧撞见山长老在训弟子,他手里的戒尺突然“咔”地折断。原是山下飘来一缕葱油香,他的脸霎时黑如锅底——几十年前西庐镇南头的“王记”包子铺,便是被他那硬得能砸核桃的包子生生熬倒闭的。如今满山弟子路过膳堂都屏着气,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喊出“张记”二字。
“明日还去?”游晚猫在梧桐树后,眼睛亮晶晶地数铜板。
归扬把最后半个梅干菜包塞进他嘴里,笑着:“要瞒过见山长老的听风术,可得把御剑术练到第七重。”
暮色染红练功房窗棂,归扬才堪堪收起剑诀。膳堂早已冷清,青玉长案上只剩几碟清炒时蔬并豆腐羹。游晚戳着碗里蔫掉的菜叶,忽地拽住归扬袖角:“师兄,昨儿张记的蟹黄包……”
“昨日才偷溜下山……”归扬收拾碗筷,却被游晚攥住衣带。少年仰着脸眨眼睛的模样,活像后山讨食的雪貂。
他终是败下阵来:“戌时三刻,老地方翻墙。”
西庐镇的石板路还蒸着白日余温,打更人敲着梆子同他们颔首。胭脂铺的孙娘子隔着半条街抛来水灵灵的脆桃:“小归扬愈发俊了,改日给我家丫头画道平安符呀!”绸缎庄王掌柜捋须大笑:“上回昆吾巅道长除的那只画皮妖,抵得我半年利润!”
张记包子铺的竹帘卷着暖黄灯火,老板娘正踮脚给丈夫拭汗。案板前壮汉揉面的胳膊筋肉虬结,蒸笼掀开时,十八褶的包子卧在松针垫上,鲜香惊醒了门槛边打盹的小黄狗。
“慢些吃,当心烫着舌。”归扬将甜豆浆推过去,看游晚鼓着腮帮狼吞虎咽,油星子沾在少年嘴角。
归扬把半个包子掰碎喂狗,忽觉颈后窜起寒意——玄冰纹袍角掠过青石砖,凌皑长老正端坐在他们对面,瓷勺搅动着杏仁茶。